064 最后一天的相处
沈步崖轻叹一声,信步走上了亭子,转而看上的是一张记忆中最深刻的脸庞。
眉如柳,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轻轻地抿着。
这……
沈步崖看的有点失神,水怜衣却已起身,微微颔首:“盟主,请坐。”
沈步崖鬼使神差地缓缓坐到石凳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水怜衣,看她为他倒酒,看她为他布菜……
她的容貌已毁,现在怎么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一丝一毫都不差?
“怜衣,你的脸?”沈步崖伸出手想要触碰,想看看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每日思念太深而出现的幻觉,可手指未触到半寸,水怜衣的身子蓦然后倾,悄然躲过了。
“盟主,您大概是忘记了,我是七毒会的人,做一张和以前一模一样的面皮具,对于我来说,不是难事。”她嘴角翘起一抹笑意,谦逊却带有冰冷的距离。
沈步崖眸光黯淡,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苦笑地回道:“是啊,我怎么会忘了这世间还有面皮具这等好东西”他停顿了片刻,抬眸再次望着她,喃喃道:“这样也好,能让我看到以前的你。”
水怜衣嘴角的笑意始终挂着,她夹起一抹翠绿,放到了沈步崖的盘中:“可是,就算是容貌恢复到以前,人也不会是以前的人了。”
他垂眸看着盘中的那抹翠绿,多年前,这是她最拿手的菜,也是他最爱吃的菜。
他满脸苦涩,拿起筷子竟有点费力,夹了许久才将这菜放入到嘴中,牙齿轻轻咀嚼,满腔都是如同黄连一般的苦味,难以下咽。
“不知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若是做的跟以前出入太大,盟主尽可说出来,或是不吃便可了。”水怜衣嘴上虽然恭敬有礼,可脸上却冷若冰霜。
沈步崖眉头微蹙,将菜咽了下去,随即点头称赞道:“不错,怜衣的菜还跟当初一样,一样好吃。”
水怜衣没有想到沈步崖竟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鼻子蓦然一酸,视线竟开始模糊了起来。
曾经的他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可是如今坐在面前的这男子,身体发胖,头发半参银丝,胡须微乱,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少年郎的意思?
无论是他对不住她,还是她恨极了他,他们都输了,输给了岁月,输给了心底还残留的感情。
水怜衣视线移开,看向别处,她怕自己会一不忍心,泪珠就会落下。
“盟主,明日我想买点东西,你陪我去逛逛街市吧。”
沈步崖有点惊诧,水怜衣这小小的邀请,前些日子还将自己赐予她的衣裳首饰全都扔了出来,怎么如今又要自己陪同她去?
许久未等到答复,水怜衣冷笑道:“盟主,可是怕我再给你下毒,所以不愿意了?”
“没有。”沈步崖立刻否决,紧张的样子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我没有那么想,我明日正好没事,陪夫人去逛街市,是丈夫的分内之事,我自然要去。”
“好……那就好”水怜衣连连喃喃道,她端起酒杯,眸光潋滟:“那我们明日辰时,在七煞盟的府门外见。”
是错觉吗?心里总感觉这好像是诀别一般。
沈步崖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水怜衣的眼角似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只是一瞬间,她举杯一饮而尽,那抹泪痕很好的掩盖了过去,她又恢复到了常态。
沈步崖举杯,嘴唇还未碰到杯沿,水怜衣就已然起身,未曾告别,回到了房间内。
庭院内,只剩下沈步崖一人坐在那里,手指微蜷,温好的酒已凉,佳人不在,他却依旧仰头将这杯苦心的酒灌了下去。
他经营七煞盟那么久,什么话外之音没有听过,明日,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日出了。
沈步崖末了苦苦一笑,最终还是自己对不住她,她对自己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夜色微凉,他独酌苦酒,就这样一直坐到了第二天的天亮。
沈步崖望了一眼东边微亮的天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径直往七煞盟的府门口走去。
未等上半刻,水怜衣也从里面正巧走了出来。
她走出府门的刹那,太阳刚从云层中钻出来,阳光撒下,她一袭简单的装束,头发盘起用一根古朴的簪子扎住,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沈步崖望着她,就像是初遇到水怜衣的感觉。
水怜衣不急不缓地走下台阶,嘴角翘起:“盟主,起来的好早,想必等我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刚到,怜衣,果然最简单的装束最适合你,你穿这一身很好看。”
“谢谢盟主夸奖。”水怜衣微微颔首,并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
沈步崖唤过下人,正想要叫过一辆马车,但却被水怜衣给拦个正着:“盟主,我不想坐马车,我们不如就这样走着去街市吧。”
“也好。”沈步崖没有反对,与水怜衣并肩一起沿着满是阳光铺满的街道,像是散步般的走着。
清晨,街市两边的小商小贩早早就已经开始摆摊,卖包子的卖粥的卖饼馄饨的,赶早的百姓缩着脖子,排队买着早点,商贩们一边吆喝着生意一边笑脸相迎,招呼着客人。
在这一群穿着粗布短打的百姓中,水怜衣和沈步崖的装束就显得扎眼很多,不过眼尖的百姓还是认出了沈步崖,点头哈腰地问他好,沈步崖也礼貌笑着回应。
拐了一个弯,路过了一家裳衣坊,正巧它刚刚开门,掌柜的认识沈步崖,伸了一个懒腰走到他面前,五大三粗道:“哟,这不是沈盟主吗?怎么这么早就来街市了?”
沈步崖还未回应,掌柜的就看到了一旁娇小的水怜衣,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陪佳人来买衣裳了,这位是沈盟主刚纳的小妾吗?好眼生啊。”
沈步崖淡淡一笑,摇头道:“不,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们先前走散了,刚刚重聚,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掌柜的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对着水怜衣道歉:“原来是夫人,我说呢,沈盟主之前纳的怎么都是小妾,盟主夫人一位都是悬空多年的,原来是等夫人您呢,沈盟主对您还真是痴心呢。”
水怜衣瞥了一眼沈步崖,并没有多少的起伏,反而沈步崖有点不自在,忙制止住掌柜的嘴:“好了,你们坊里有进新的衣服吗?给我夫人做一身吧。”
掌柜一听生意来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招呼着他们往里走:“有有,夫人倾国倾城之貌,小店必会用最好的绸缎,做出最好的衣裳。”
水怜衣对衣服并没有多少的要求,像是个木头人任由坊里的裁缝,为自己量身。
裁缝上了点年岁,不过手艺很是精湛,曾经他还为沈步崖的大夫人二夫人乃至三夫人都做过衣裳,裁缝用尺子细细量着,却感觉有点纳闷:“尊夫人的尺寸和大夫人和二夫人竟然一模一样,天下竟有这等巧事。”
沈步崖脸色有点僵,掌柜的看眼色行事,忙制止了裁缝的嘴,嘱咐他,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的别管。
量身完毕之后,水怜衣走到沈步崖的身侧,小声道:“原来盟主这么喜欢陪各位夫人逛街啊。”
沈步崖淡然一笑,伸手抚过她略有凌乱的鬓发,柔声回道:“是啊,每次陪她们逛街,我都能在她们身上或多或少的看到你的影子。”
水怜衣一怔,有点不解地盯着沈步崖:“你说什么?难道你娶她们……”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怕接下来的话,若是他否认了,那会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况且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从裳衣坊走出,继续沿着街市往前走去,沿途买了不少上等的胭脂水粉,直到快到了街市尽头,一捏泥人的摊位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
摊位上摆着各色各样的泥人,有国色天香的美人,也有器宇轩昂的少侠,大腹便便的丑人,唱戏的戏子……
水怜衣想起多年的那日,她第一次带着沈步崖进入唐国的都城,沈步崖对什么都好奇,单单就喜欢那捏泥人的摊子。
水怜衣顺手拿起一泥人,盯着它像是在对它说话,也像是对沈步崖说的:“那年,你是真的第一次知道有塑泥人的手艺吗?”
沈步崖眉头微蹙,眼眸中透出些许的波澜,但声音却肯定无疑:“对,那的确是第一次,我没有骗你。”
“好……”水怜衣苦笑连连,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从衣袖中摸出两枚铜板交到了商贩的手中,嘱咐道:“帮我捏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泥人吧。”
商贩瞧了一眼沈步崖,视线又落到水怜衣身上:“夫人,不捏个泥人吗?成双成对的,多好的寓意啊。”
水怜衣摇摇头,声音清冷:“世上本就没有成双成对的人,要那个寓意干什么,你做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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