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怪我,没有在往日留意许多,将红玉翠璃从宫中带出来也不过两月有余,我整日里也只是低头想自己的事,竟是半点没察觉红玉是小六所乔装而成。
我眼皮子有些沉,一下子想太多有些让我喘不过气来,翠璃在旁边小声道,“姑姑,翠璃等着您快些好起来,咱们一齐把红玉姐姐本人给寻回来吧。”
我缓缓扬唇一笑,将眼帘盖住了道,“好。”
感觉翠璃又守了我一些时间,她坐在我身侧不时轻握我的手腕感受脉搏,我嘴角轻扬着睡了过去,还在想着,这个傻丫头。
我又睡了足足一日,醒来快接近子时,我透着窗格子往外细细凝神了去看,还是有许多的火把燃着,我轻咳了一声,见屋内没有人又打算再睡一会,想必他们都已歇下,我睡到明日早上再用些膳正好。
却是咳声刚落,门立时便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将我手腕摸着按住半晌,我见是白术,喜了半晌静静等她把脉。
她倒还能一边把着脉一边与我说话,“我让守着你的人先出去了,世间浊气太重,你伤口未愈,恐沾了凡尘气息碍事。”
我轻声笑了笑,“姐姐怎么说话的,人家好意照顾我,你还嫌人家碍事……”我舒了口气又歇了歇,重又闭了眼道,“听他说夏力的官兵守得严,你之前是不能进来的,怎的现下又来了。”
“他?”白术将我手腕塞回被子里去,抿嘴道,“哪个他?”
我想了想,“直呼他名字总是不好,可是我又不知他其他别名,学着别人叫些相公郎君的也委实怕羞,不好。”
白术噗嗤了来笑我,“你唤他表字不就好了,或是他的名里头去掉姓儿的,不是都可以拿来唤吗,总是他啊他的,怪道我见你和他都生分了。”
“姐姐拿这件事来笑话我……”我咳道,“也不用管这许多,横竖没了几日,往后也该换个人来唤他了。”
白术怔了半晌,再开口似乎隐隐带些怒气,在夜里高声道,“苏苏,我只知你向来没什么成大事的心思,却是不知,你拿你的命也是可有可无的这般做玩笑么!”
我睁眼去看她,一时间说不上什么,只觉得这夜里寒凉,连她的面色都是带了三分入骨的冷,“我今日以长姐的身份与你作交代,你只管好好用药便是,没有我的放弃,你不许死!”
她眸中倏忽有大滴的泪啪嗒地落下来砸到地面上清晰有声,我忍着胸腔的阵阵疼痛舔了干涩的唇,她却是止住我要说话的势头,霍地低身将我抱住了大声哭出来道,“苏苏,你若是认我这个姐姐,就好好听我的话,这世上最好的医术与最好的药材都等着来救你的命,你不会有事的,那箭虽是穿心,可你撑到如今便已经是菩萨保佑,定不会有事的。”
因陆景候一直未与我提过,我也没敢费心去问,故而我自醒来到而今也并不知我伤重几许,姐姐的这话我朦朦胧胧听了,总觉得像漏了些什么,却是有些迟疑,茫然张了嘴要去问她我到底伤到了哪里。
耳边却回忆起她方才的话音,“那箭虽是穿心。”
那箭,虽是穿心。
穿心……
也难怪总不见好,时而浑浑噩噩睡着也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烧灼如油煎一般的撕裂疼痛感,却原来……是已经穿了心的……
被姐姐点亮的烛火在夜里闪烁着映入我逐渐木然的眼中,那些晶亮的光却突然像天际尽头处的惨淡的星子没有了动静,我睁大眼去瞧,骨骸深处连着胸腔那头却狠狠地一颤,一股热意急涌而上,我竟是陡地坐直了起来张口便呕出了一滩浓血。
那样明艳亮丽的胭脂红,像极了我从前收的第一份闺阁女儿的礼物,我想不起来是谁,心口的碎裂声音像荒藤野草迅疾生长的声音嗞嗞作响,我见着这丝白锦被上团着的层层叠叠的血,终于是想起来了。
白术见我这势头慌得大叫了一声要扶我睡下,我却是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蛮力来将她手腕狠狠捏住道,“姐姐,我求你,你将夏力找来,我若是不将那话与他说了,死也不得甘心!”
她面上惨白一片,连连道,“好苏苏,我的祖宗,你先躺好,姐姐这就去请他来,他这几日都是在府外,若不是陆景候阻拦着,他只怕现下就在呢,你莫要急,苏苏,你莫要急……”
我脑中陡地一沉,只将她往外一推,厉声道,“时辰不多了,你叫他来!”
我并不知这一口血吐得还有这样的作用,竟是心中清明一片回光返照了起来,白术疾步跑出去的动静传开了,屋外早已是有人要踏着门槛走进来,我直直坐着没有偏头去看,只喝了一声,“都不许过来!我等夏将军有话说!”
门外纷乱的脚步声齐齐止住,我低了头凝神看着身上盖的锦被许久,那一团妍丽的红逐渐浸进了丝绸的纹理之中,开出妖冶的花来。
“苏苏!”我不知夏力还可以来得这样快,他跌跌撞撞着奔了进来,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了白着脸来与我道,“我只等着你来找我说话,你快说,是有何事。”
“你看,”我伸手缓缓抹了唇角最后一滴血渍,垂手往锦被之上指了去,吃吃笑道,“夏将军可还记得从前你送我的第一份大礼,那盒胭脂的颜色,恰与我今日吐出的心头之血的样子一模一样呢。”
我定定看着他面色瞬间似鬼青白,转面去看了门外,那里站着陆景候与阿留,还有我身怀六甲的姐姐与一脸忧色的翠璃。
“我虽不知郡马爷到底犯了什么事让女帝这样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夏将军,你连事由都未告知便要抄了我陆家,我不服,全天下的人只怕也不会服!”我忍住胸腔澎湃欲出的一口血气,大声朝他质问道,“以往恩怨我且不管,我这一箭只当是还你成年前送我的那盒胭脂罢了,除却这一切,我却是要问一句……”
我已是头晕目眩手脚都冰凉不堪,却依旧强忍着睁了眼去看夏力,他褪尽血色的脸与唇微微颤抖着,在不动的灯烛下,在我堪堪没了力气掀开的眼帘前,在陆景候无言的视线里有些微的晃动,我提了一口气,咽住喉间的最后一口血沫子,朝他高声道,“你与淮宁臣到底是因了何事要来动我们!”
我以为这番话会问得夏力哑口无言,却未曾想,他竟是恢复了面上的血色,带上了激愤的潮红猛地与我吼道,“苏苏,你太傻!我做的所有都不过是为着你,你到如今竟还是看不破?我为何要杀了陆景候,我为何要除了陆家?我还不都是为着可以得到你!”
阿留已是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翠璃慌忙将他抱起离了此处,白术提步便要跑进来,却是陆景候一伸袖挡了她的来路,白术怔了一怔,他看了正愤然瞪着我的夏力道,“劳烦姐姐将苏苏的药端来,我已熬好放在隔壁厢房了。”
白术腆着肚子要转身,我偏过头悲怆唤道,“我不想再白白浪费了这些好药,分明便是已经穿心,怎可能会好?”
我即便是不确定已经穿心,便是单凭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和整日不思人间的昏沉念头,我也能断定将是不久于人世了,陆景候就算想再瞒我,也瞒不过多久了。
门外又是快步跑来一人,那人急急喘了气站定,许多个药包都从他袖中衣间纷纷掉落至地上,我循声缓缓望去,淮宁臣满面灰白手忙脚乱在拣拾着,我不忍再看,涩然道,“将人快要杀得彻底了又急着来救她,世上哪有这样荒唐的道理?”
淮宁臣要低下去的身形直直僵住,却是夏力一步跑过去与他尽数都拣了起来捧到白术面前与她看,语无伦次道,“这些,这是淮宁臣找来最好的药,他府中每年都有陛下赏的奇珍药材,你去看,白术姐,我求你定要将苏苏医好。”
陆景候冷冷沉脸未再管他们,径直转身走了,我心里空落落没个定处,却是本以为陆景候不会再回来了,他却抿唇端了一碗药进来端到我面前,将我的发拂到肩后轻声道,“趁还未凉,快些喝干净了。”
我终于失了力气,那药味浓郁在我闻来都已不算什么,喉间的血一拥而上,我再没能忍住,自唇角一滴滴地溢了出来,陆景候面色未变,眼疾手快地用冰凉的手与我捂住了嘴。
我眯眼摇头一笑,将他的手费力扯了下来,一时间血似雨坠,眼花缭乱了面前的景。
他的手终是不可抑止地颤了起来,我从未见他有过这样惧怕无助的神色,倾身靠在了他肩头闭目一笑,微不可闻道,“景候……你还未说、你当年……为何在报了家仇之后……又、独独留了我与母亲……”
“阿雪……”他紧紧拥上了我,我便是看不见他的神色,也能想象他此刻,必定是紧蹙着眉与我道,“阿雪,十三年前我便见过了你,你却是忘了么……”
十三年前……那时我木雪岛还未被灭族,我整日都在岛上与丫头们疯玩,又怎可能见过他。
况这样精致得不似在凡尘里的人,我若是见了,那自十三年前,便已是……相思成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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