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以血书心事,血已干涸,却是心思难尽。
陆景候负手似松柏而立,他尖巧的下颌直挺的鼻梁无一不是像丹青图里出尘不染不留眷恋的谪仙,我站在他侧面定定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只等着我答应回江南。
帐外一片骚动,他眉心拧了拧,看向我来。
我走出去打眼一看,是林重恩带着一队人大步踱了过来。
他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间却显了几分老成。
我躬身作了礼,他稍稍点了头便进去寻陆景候,开口便是一句,“沧州进不去了。”
陆景候闻言挑眉道,“出了何事?”
“敌方换了主帅,已将沧州连着衮州、蕲州与上京的形势一并稳住了。”
衮州蕲州是隔在沧州与上京之间的北方两州,江南有三州,江北也有这三州。
如今沧州攻不下,还谈什么一气打到上京。
陆景候端的是面沉如水,袖手道,“本将方才从阵前回来,敌方仿似并未换主帅。”
林重恩呵呵一笑,“陆将军将那主帅击下马,女帝自然要换了一位堪当大任的副帅来接替他。那位主帅也不知道性命可否保住,心口上被刺了一支长枪,只怕要疼上个十年八载的了。”
敌方主帅,便是夏力了。
我上次见夏力就觉得他是力气不济的模样,竟还硬撑着上阵与陆景候一决高下。
陆景候出手我是见过的,之前的几夜我想养几只蛐蛐来玩玩,他听了付诸一笑,我只当是说了句顽话,却是半炷香的时辰还未过去,他出去了一趟又进来,将左袖背于身后道,“拿个瓮来装你的蛐蛐。”
我以为他是打趣我,白了他一眼没动。
他直身站了一会,悠悠道,“你别后悔。”
话音刚落,他将左袖拂至身前来,立时有十来只蛐蛐儿尽数跳到了地上桌上,我尖声喊道,“陆景候!你弄那么多作甚!”
他哼了声从我肩上轻松捏起一只尚自挣扎的蛐蛐,“你方才说想玩,正好外面都是草地,我便去给你寻了来,可是你又不拿个瓮来请它们,我只得这样了。”
我暗暗将牙磨得咯咯有声,“收拾干净,这么多跳着让人心烦,我现在又不想玩了。”
他斜睨我一眼,却还是没有再说话,拿起一把折扇缓缓展开了,负手闲闲往地面扇了几下,扑面而来的微风拂过,我不由得闭起眼,再睁开时,哪里还有半点蛐蛐的影子。
我愕然道,“这样快?”
他点头,“嗯。”
陆景候出手便是有如此夸张。
夏力虽是一直勤修战术武艺,可陆景候深不可测,谁也不知他一日之内到底可以记熟多少本兵书融会贯通多少路招数,在我看来,他只需轻轻将衣袖掀开晃上一晃,便立时能杀死面前百步远的几排人。
从未有人能看清他的招法,甚至连他是何时出手,那些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得知。
我此时听着林重恩说的那番话,不自觉朝陆景候瞥了几眼,夏力现在与我们已是成了势不两立,我再去问他现下伤势如何或是同情他也是可笑。
陆景候看着林重恩替我问出了此刻我最关心的事情:“主帅换成了谁?”
“京中现下最炙手可热的官家公子新贵,”林重恩顿下,悠悠道,“淮宁臣。”
我只觉眉心忽地突突跳起来,一刻也不得消停。
陆景候若有所思嗯了下,转身朝我看来,“我现在就送你回江南,你必须得走。”
我瞪着他,“我说了不会走,你把我送回去我还是会来。”
林重恩在旁边笑吟吟望了陆景候道,“能有亲卫随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既然他自己也不想走,陆将军何苦强逼他。”
陆景候冷哼道,“他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我这里也是碍手碍脚,不若将他送回老家去,他母亲这几日也在念他。”
他将视线缓缓压降在我面上,我受不住只得转过身去闷闷不乐道,“我不要走。”
林重恩笑了笑,“陆将军的私事本王不便掺和,这便先行告退去监督前线了。”
陆景候也不留他,道,“王爷慢走。”
林重恩的人甫一闪得没影的时候,陆景候快步走至我面前,“你听话,如今沧州换了我不知虚实的,你只有离战场远些才安全。”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仰面望向他的眼里急切道,“那个淮宁臣就是我被阿玄带到船上之前曾与你说过的人,那日他新上任京兆尹,曾与我有过些许言谈,你留我在此处,我有用处的。”
他道,“你怎的还要固执,我让你走并不是嫌你无用,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借口。”
我面露哭意,“可是我不想……”
他扬声喊了外面已待命的两人进来,“好好护送大人回溯州,若有差池,你们便提着人头来见。”
我那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是封了我周身大穴,我一时口不能言动弹不得,那二人恭恭敬敬抱拳应道,“是,公子。”
临别前我只堪堪见到陆景候那一双幽漾的眉眼紧紧凝视我片刻又移了开去,那一瞬似有几个轮回那般长,可我不能动作,任凭那两名侍卫打扮的人将我背着走了。
从沧州边境回溯州,若是用快马只需三日,若是用快马拖着一辆马车行事隐蔽些,则要五日。
说是隐蔽些,不过是日夜颠倒了来赶路。
沧州地界内都是山脉延绵,不管是官道还是山路,都有好些窝的山贼匪寇,这时便只有夜里行走才安全些。
陆景候当时命这两人弄个宽敞些的马车送我走,他们果真置办了一驾由一匹高头大马拉着的极尽奢华之能事的车来请我进去。
在那时我的穴要在五个时辰之后才解,我连连以眼神示意他们不可如此招摇,他们却将我频繁的乱眨眼看作是一种默许,抱拳应了声是便将我抬了进去。
我闭目暗自叹了口气,陆景候,我怎么觉着你这俩手下有些靠不住的样子。
他们赶车还是很稳当,我仰躺在可以横卧三四人的铺垫上有些肝疼。
不过我的担心是有些根据和预兆的,在月色缓缓将马车帘子映成一块透亮的布幡时,我听见马车前方有人粗着喉咙大喊了一声,“过路留钱!没钱留人!”
我缓缓叹口气,听得那护送我的两人拔出刀来在空中铮铮铿铿的声音响了多时,两声闷哼一过,有人掀了帘子探头进来一看,蓦地叫道,“大哥!可惜是个男的!”
我闭眼松了口气,此时还是不能动,连吞口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人又补道,“还是个瘫子!”
我被漏进来的风噎了一下,那大哥也探头进来看了看,加了句,“还没钱。”
想必是他们人多势众,加上陆景候派的那两个人单打独斗武力不济,我便这样眼睁睁地被这一帮贼人带到了他们的贼窝。
据说,他们是得了探子的线报以为有票大的才摸黑堵在这里,白白花了个把时辰什么都没有还捞到个瘫子,一定要带回去好好处置。
我睁眼躺在车中想着待会解穴后要不要继续装瘫。
可他们是觉得我半点用处都没有故而才如此懊丧,我若是有些用处的话,他们也许会给我条生路也说不准。
我默默在心里哀叹一声,这年头,人活着还是要有点用处才是。
也不知那两个草包如何了,陆景候会不会真的要他们提头去见,正想着,有人进来将我半拖半拽地弄下了车,我直挺挺地站着,脚一时有些麻。
那大哥倒是不像我在那些侠客传里见的虬须猛汉一般壮实,面色稍许黝黑,却是有些眉清目秀的小生做派。
我扯起嘴角冲他一笑,他怔了怔,扭头去问那个带我下来的伙计,“小五,这人莫不是个傻子罢?”
他说话还挺文气。
那小五捏着下巴绕了我一圈,道,“应该不会有这样好看的傻子。”
我闭了闭眼,心里有点发怵,算着时辰也快到了,我憋足力气动了动手指,却还是无法。
那大哥道,“诶诶,你快看这小子的样子,眉头皱得这样紧,莫不是要出恭了罢。”
我攒足的力气瞬时便泄了个干净,他指着我的男装道,“这袍子是个值钱货,给我扒了去换银子,这人你们看着顺眼就留着,看不顺眼给我扔下山算了。”
我瞪圆了眼去看他,他往后退了一步骇道,“他居然听得懂话,当真不是个傻子了?”
小五道,“四哥,小六睡了没,让他来给这位公子诊诊脉,我看着不像是先天症候不足的样子。”
我冲他眯眼甜甜一笑,他摸了摸下巴朝他大哥撇嘴,“你看,今儿还拣着个活宝贝了。”
先人曾言,说时迟那时快这句话,总是能应景而生的。
比如。
我正感觉一股暖意燃燃而生,说时迟那时快,门口那位小六哥已是满脸不耐烦地被推进来要为我诊脉。
再比如。
分明我的手腕已被他捏了许久还未见成效,说时迟那时快,他睁了惺忪的睡眼愣愣瞅了我半晌后似终于回神,竟是喜着朝我大喊了一声,“白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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