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那总该告诉我这个贵客,”他闭眼一笑,“你叫什么。”
我眉心一跳,差点便脱口而出,却是喉头塞住了半晌答不出一个字来。
他嗯了一声,带着疑惑定定朝我看住道,“你总该是有名字的吧?”
“奴婢……”我低下头去,抿了抿嘴道,“奴婢苏二。”
我是有私心的,虽是害怕被陆景候或是白术知晓,却也暗中怀着忐忑期待着,他们若是以后要寻我,听见我这名字,定是能……
能觉察出一二的吧。
我自己怅然叹了一口气,却还忘了面前还有一个人,他将折扇轻轻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从容抿嘴笑着端了茶盏,揭开盖子将些许的茶叶浮沫掀了掀,我透过这一层纱幔,也是看得格外清晰。
从前陆景候也爱这般,薄唇似乎吞吐着那冉冉而起的茶香,眉眼都氤氲在了一汪水雾里,朦胧含情,翠波微漾,最是峰峦叠翠的妙境妙情。
“你发什么呆?我与你说话呢,没听见么?”
我惊回了神抬眼朝他看去,他作势要负手站起来,我忙低头道,“奴婢身子有些不爽利,这便叫碧言姐姐过来伺候秦公子。”
他没有做声,沉默地看着我快步退了出去,我舒了一口气,只盼以后再不要见到他才好。
这样的人太危险,表面上看来容易被蒙骗,其实心机深沉城府比许多年长之人还多。
碧言和陈嬷嬷在曲院外面不知在说着什么话,我走过去朝陈嬷嬷笑了道,“秦公子唤碧言姑娘过去。”
她一见是我,如释重负一般笑着将我的双手拉过去,轻轻一拍道,“还是你有主意,秦公子可有什么话没有?”
我想了想,又扭头对尚自站在一边的碧言看过去,点头作礼道,“碧言姑娘,秦公子道我方才的那首曲子新鲜,正是要这一首便是了。”
我让她跟着我进我的住处去,找了纸笔来递与了她道,“我并不会写字,这词是学着以前宫人们来唱的,劳烦姑娘誊抄一下。”
她喜形于色朝我作了礼,嘴角扬起笑吟吟道,“多谢姑娘。”
“苏二,你原来住这里,”有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身形颀长的那人顺着话音进了来,我神色一凛,他哟了一声,“碧言也在,怎么,学新词儿呢?”
我看着陈嬷嬷扶着腰跑进来,她扶了一把微乱的鬓发,气喘吁吁道,“我的祖宗诶,秦公子,知道您急着想见碧言,您叫老身带碧言回去就成,您怎么好自个过来呢。”
秦公子笑了笑,回身递给她一锭银子,陈嬷嬷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朝我瞥来一眼,我只得低头站到了碧言身后,碧言甜甜一笑道,“秦公子,奴婢正在誊抄新词,您先去我的阁子里候一候可好?”
他倒是无所谓抬了眼,打量了我屋子的屋梁半晌,边旋身边无意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话问问苏二。”
碧言与陈嬷嬷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我惴惴道,“秦公子,您有何话直接问便是,不用避忌她们……”
“出去。”
屋子里静了一会,我朝碧言尴尬一笑,扭头看了一眼陈嬷嬷道,“妈妈……”
她眨眼一笑,背对着秦公子朝面上摸了一把,我会意道,“是了,我记得待会还要擦药膏的。”
“脸不可见风,不然日后会留疤,可记住大夫的话了?”
“我记得的,妈妈便先出去吧。”
我有意将罩纱往下拉得更严实一些,陈嬷嬷拉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碧言,欲语还休地出了门去。
秦公子一直坐着抿嘴笑了看我,我头皮一阵发麻,微微侧了身站着,他眉眼含笑地掀茶盖看茶一眼,再看我一眼,我终是熬不住,苦讷讷开口道,“秦公子,莫要玩笑我了罢。”
“我哪敢玩笑您,苏大人,”他这话让我双腿立时一软,若不是旁边还有一件半人高的美人腰瓷瓶供我一时急着扶了,只怕我瞬时便要倒栽下去,他笑吟吟地站起来,朝我作了个虚礼,“还是该卑职改口,称您一声,郡主殿下。”
若不是有这个面纱隔着,我这如鬼一般惨白面容定会将秦公子吓得拔腿就跑,他看着我这抖得如筛糠的双腿摇头一笑,站起身轻轻将茶盏放了,慢步走过来将我双臂一扶,凑近我耳边道,“郡主,你这额心一枚红印似梅花,便是用再厚的丝绸绢布遮了,旁人也认得出来。”
我额心背上湿漉漉了一大片,喘了半晌的气,他轻笑了一声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秦公子,我从未见过你,况你从前似乎也并未在朝中为官……”
“这京城里,除了朝堂之上,便没有与郡主熟识的机会了么?”他笑了笑,拿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淮大人日日念着郡主,卑职也是对您的惊世容颜略有耳闻。”
我坐着没有作声,咬牙盯着他,他在我旁边恭恭敬敬站了,“郡主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那位郡马爷不是有本事么,还是没能救您出这虎口?”
他伸了手就要来掀我的面纱,我终是有了力气,霍地攫住他即将要触到我面上的手,冷笑道,“你若还当我是个过气了的郡主,秦大人,便请你放尊重些。”
“无事,你既是落魄到此处,消息也定是传不出去,”他笑出了一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歌姬了,得恩客追捧便有出路,若没了我们这些恩客,就凭你现在这的破落样子……”
我咬牙将他一把狠狠推开,霍地站起来朝他低声喝道,“你说这些必是有要求,你直说你想要何物便是,休得与我在此处打些诳语。”
“我被淮宁臣辖制到如今,我父亲还让我姐姐嫁给他,可我倒是不喜欢他,”他哼了一声,“他心机深沉得很,不过却是耳根子一遇见关于你的事情便立时会软下来,故而……”
“不行,”我蓦地打断他,“我现今不能再与他见面,你要说的我都知晓,不过是要谋夺比他更高的官位权势罢了,这些凭我也是做不来的,你死了这条心也罢。”
“这可由不得你,他这几日如痴如狂相思成疾,若我与他说了你处境,他无论如何也会来见你,你到时顺水推舟让他举荐我便是,又不费多大的口舌周折。”
“堂堂七尺男儿,什么本事没有,”我冷眼看他,“还让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与你说好话……”
“我知道没有一些好处的话,你也不会答应,”他仰面轻笑一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又低眉抿嘴与我道,“郡马爷据说还被困在宗人府里,日日消沉不已,陛下听了近侍的话,执意要将他折磨致死方肯罢休呢。”
我直吸了一口凉气,揪住了他衣领将他往后一推,低斥道,“秦公子,你莫不是以为他便是我软肋不成?”
“如何?”他站定了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握拳咳了一声,“我一向慧眼如炬,虽是那时只在夏将军婚宴上无意中见到郡主与郡马爷伉俪情深,却是再也不能忘却忽视了呢。”
我咬住牙没有说话,他又道,“宫中有几名内侍是由我收买了的,若是你应了我这件事,我便让他们在陛下面前进言,放了那终不能成事的郡马爷。”
我眼窝涌进一阵热辣酸痛,他站起身拂了双袖道,“我不爱强人所难,这件事情,你自己想便是了。”
他走时将屋门狠狠一拉,瞬时吹来的寒风让我头脑立时清醒不已,我霍地转身朝他看去,正要张口叫住他时,他却是快步走了。
桌上的那盏茶已经凉透,我眉眼垂下将它缓缓端起来,抿起嘴转身便将手里的一杯盏子朝窗口狠狠摔了出去。
陈嬷嬷正是要走进来,被吓得啊呀一声,“姑娘莫不是与秦公子有了些不快?我见他走时,似乎……生气得很……”
我缓缓笑了道,“嬷嬷说的哪里话,我与秦公子相谈甚欢,”我几乎是要咬碎了满口的牙,狠狠地一字一句道,“舒心得很。”
她见状知趣地尴尬笑了一声,“那便好,碧言那丫头不懂事,我还得去教训她一番。”
“碧言出了何事?”
“之前便与她说过,干咱们这行,都是风月场子里滚过来的,哪里有对恩客动心的道理,”她哼了一声,“她年纪轻,见了秦公子那副皮相那双眼便被哄得五迷三道,可我倒是能看出来,那秦公子发狠起来,连自己亲生老子都能舍得。”
我回想起那秦公子方才的眼神,背脊上嗖嗖起了寒意,陈嬷嬷无意道,“后日是咱们司春坊的冬典,姑娘若是没心思,便安静呆在自个院子里,那日里吵嚷地很,怕是姑娘受不住。”
我心念一动,抿嘴笑了笑,“哦,若是这样的话,劳烦嬷嬷一件事情。”
她忙道,“姑娘直说便是了,不必与老身客气。”
我扬唇扯出一丝笑来,“我要在这院内设一席鸿门宴,专请秦公子来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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