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眼对我一笑,低身欲将我扶起来,身边有人哼了一声,“将罪审清了再宽慰,也不迟。”
淮宁臣转过身去,朝方才开口的女帝挥袖行礼,声音极为恭谨道,“陛下,既然凶犯已然捉拿,苏二也是无辜的可怜之人,求陛下宽悯。”
看来与我定罪应是坐实,我闭眼重又躺回在地上,缓缓翘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行,既然夏将军被救出,尚是安然无恙,苏二,”我虽是垂眼闭眸,却也能猜到女帝一向冷冷的面容之上,此刻定是浮出了几抹阴狠的浅笑,“你回去好好养着罢,此事,先告一段落为上。那个放火的丫鬟,既是自己畏罪服毒,也将她打发了便是,王喜,你另找个得力的宫婢去服侍苏大人。”
畏罪服毒。
翠璃分明在那张纸上写的是分别之言,说明她是早有准备,怎可能会畏罪,她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事成之后,那人竟狠心将她处置得顺理成章。
是了,还会有谁,这天底下,能一手遮天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那洪福殿若真是被其他人所烧,女帝当晚应是先让人去营救还在火场的夏力,怎可能只顾着来处置我,况,今日淮宁臣怎么会在这里,他是独善其身的人物,应不会轻易掺和进来。
唯一的可能便是,翠璃是被淮宁臣指使,而淮宁臣,是被女帝授意,故而女帝才会如此安稳地端坐在此,与我宣罪再宽解。
淮宁臣忙替我谢了恩,弯腰亲自将我扶了站直,我双腿依旧还是软着,并不能正视前头,女帝正站于一片光芒之中,朝阳将整座大殿都映照得发出金灿灿的光来,她整个人朦朦胧胧处于逆光之中,我不过是望了一眼,双眸便被刺得不能睁开,定定地落了泪。
我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苏二……谢过陛下……”
我现下已不再是从前的苏木雪,籍贯出处都是查无可取,一介寒族,命如蝼蚁,连被陷害也是该要谢过她,她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俯瞰手中的整个天下,她可有失败过,或是可有被人威胁到命无所踪过。
我终是明了,陆景候为何要在当时义无反顾地起兵。
若是没有鱼死网破的这一局,只怕终老一生,也只能被困在女帝为我们打制出的一座狭小的牢笼里。
因为我,陆景候始终没有狠下心来,我便是他胸中的一根软肋,他顾虑着我太多,即便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斗不过已经身怀数十年道行的女帝。
此番,女帝这般举动,不过是在自排自演一幕戏,
淮宁臣作势要告退,手上使了一把力,我暗中鼓足力气要往旁边躲去,他却是直逼而来,我愣了半分,立时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这样少有的霸道,让我反感不已,他与女帝合起来这般陷害我,是要给我一个教训还是怎的,教我不要再想着与陆景候去见面么,还是道,教我以后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按照他指给我的那条路走到黑里去。
我感觉女帝在背后一直注视着我,那种眼神,有股子说不清的意味,我想着她之前因为我嫁给陆景候的事情迁怒于我,此刻淮宁臣这般有意无意明里暗里要与我亲近,只怕落入她眼中,更是要火上浇油。
我咬紧牙关,不顾自己双腿双膝都是软绵绵一团,伸手就要去推开淮宁臣,淮宁臣急急将我捞住往门外的长廊角落拐去,我心里猛然一跳,再回过神来时,他已是将我按在了一根粗大的廊柱之上,轻声道,“别再逼我了苏苏,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没有神明那样好的忍耐力啊。”
我只是在想着陆景候,他们将他逼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境地,在我要去探望他的那夜,竟又上了一处好戏,直接让我又返回到手足无措的处境。
淮宁臣还在我耳边絮絮说着,我别开头过去,盯着廊下已是雪化的泥土地默不作声,他尴尬一咳,叹气道,“我先送你回住处,我求了陛下,以后你就不必再照料夏将军了,陛下又将淑玉宫重新指给了你,你这次好好休息,其实女官一职也并无实事,拿些薪饷罢了。”
若是我没记错,陆景候之前与我置气,便是说女帝将我从前的淑玉宫赏给了淮宁臣的,那时陆景候总以为我与淮宁臣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现下想来,这淮宁臣心细如发,即便是当着陆景候的面,向女帝求那淑玉宫去,也定是有所意图的。
我也没奈何,只得被淮宁臣送到了淑玉宫。
到了淑玉宫,便与宗人府又远了些了。
淑玉宫里的宫人见了淮宁臣,低身作礼与他,“见过淮大人。”
宫人面上神色并无惊异,似是寻常事情,仿佛日日淮宁臣都会过来坐一坐,喝一杯茶水一般。
我被淮宁臣扶进了内殿,他将我安置在一张榻上躺了,又吩咐宫人去与我弄早膳来,随后拂袖坐在了我身边,柔声道,“听说,你姐姐的孩子生了。”
我眼皮一跳,沉声道,“她离生产的日子还有半月,为何提前这样早。”
他面皮一僵,似乎我问了些不好回答的话,我定定地盯着他,冷笑了一声,“莫不是在我被打入刑部大牢的那晚,她动了胎气罢?”
“苏苏,其实我……”
“淮大人,”我避开他的视线,径直偏头看向了别处,“我从来不知,你竟能如此设局,只是你未免太嫩了,女帝设局起码能兼顾周全,可你有无想过局外的那些人,我姐姐她本是每日日要进宫来为夏将军检查病情的,你嫁祸于我她势必会知晓,她腹中尚有胎儿,你于心何忍!”
我低声几近是暴喝,他急速地喘着气没有说话,我等他回话等不到,又是道,“你还将翠璃那个无辜之人害死,就只因受你胁迫纵火烧宫,你要嫁祸我,尽可能用别的法子,烧了这宫里的大殿,还牵连一条人命,淮大人,您便不觉得良心难安?”
“既是你都猜出来……”他用力呼吸了一声,缓缓道,“那我也不再与你遮掩,不错,这注意的确是提给陛下的,可我虽是主谋,决定权也在于陛下。”
“你不过是区区走狗,”我冷笑道,“还敢供出女帝来?”
“苏苏,我知晓你心中有气,只是祸从口出,你往后在宫里还是需要谨言慎行……”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做,翠璃红玉都被你弄得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我若是听了你的话,”我挑眉嗤地笑了一声,“我还能有活路?”
他彻底地沉默下去,我索性转面直视了他,“你做事应是有理由的,此番对我不惜毁了女帝一座宫殿,是有何意?”
他定定对上我的眼,“我不想再拐弯抹角了,苏苏,我不想让你再有机会见到陆景候,”他语气渐转为一腔悲凉,“死灰尚能复燃,而你对那人爱了那样久,若是再见,你定会再次对他死心塌地,我空准备了这样久的年月,便又会毁在你去宗人府见他的那次机会中。”
“我何尝给过你半分希望?淮大人,那时在司春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你都以那样多我在乎的事情来要挟我,我难道还要死撑着脸面不成?”我隐忍着薄怒,嘴里吐出的尽是刻薄之语,“从前我敬你三分,因你为人忠诚善良,与我尚是有几分缘法,可我从未故意与你暧昧,让你会错意过,我虽不是贞烈的女子,可我此生既是认定了陆景候,我嫁了他,又岂可再侍一夫?”
“你说话总是不给人留任何情面和余地,”淮宁臣忽而轻轻一笑,将手心捏住了道,“如今你住在淑玉宫,周围尽皆是我安插的眼线,你存着还要去与陆景候一会的心思,只怕是枉费了,从今往后,你若是不附着我这棵大树,我也不会舍得伤你,便如你说的,我那时是以陆景候作要挟,此刻,我便再要挟你一次,苏苏,你若敢与我反抗,尽可能试试。”
“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淮宁臣,”我咬牙道,“夏力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也是你害的?”
“夏力是陛下的亲弟弟,我纵有再大的计谋胆子,也不敢对他做什么,”他低低笑了,逶迤的眉眼似被浓墨染过一般,近似妖邪,“怪也只怪,他受不起打击,在见你满头青丝变白发之后,我不过是添油加醋将责任全推到了他身上,他便在瞬时失了心智了。”
“你可知,你如今丧心病狂之举,与那些心智丧失之人做出来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那又如何?”他的低笑转而高声起来,“只要能让我得到你,苏苏,纵是要我不得往生,我也甘之如饴。”
他踏步迈出殿去,我牢牢拧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几近脱力,殿外立时有人进来,端了几样精美的小菜并一碗清粥,我红着眼将那些一举掀翻在地,低喝道,“淮宁臣,你若是敢伤他,我定要让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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