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哼了一声,“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倒一点都不在乎了。
山路上只有他一步一步踏下去脚踩着石阶碾过的声音,我在一片沉默里问他道,“夏力从前是不是喜欢白术姑娘?”
他脚步未歇,看向前方只管走着嗯了一声。
我自顾自念道,“我见着了,与我果真是十分相似。”
这世上的人见得多了,关系错综复杂,我懒得与陆景候去做解释,只接着道,“我还以为我死了,见着了自己的魂呢。”
他身形一僵,顿住良久才道,“胡说些什么,你怎可能会死。”
“人生老病死本是常态,我整日里浑浑噩噩着过着,不知该去何处做何事,这样一想,还不如死了,免得忧心愁苦许多。”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低下头定定看了我道,“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我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不会让你有此种念头。”
山路两旁高擎火把的兵士依次将路分出来,陆景候脚步沉稳地昂首走过去,似乎已然成了掌管天下的王者。
他带我回去,果真没让我与李见微见面,只是却不能再住军营,他道林重恩似乎在着手夺权,现下军中并不安全,交待我的行踪不可让林重恩那派的人知晓。
如上次在江南那时一模一样,我又被几个侍婢守着住进了一座空房子里。
陆景候走时与我道,“苏苏,若是有时间的话,我每晚都过来看你,你安心住着,这里不会有旁人发现。”
我有些想笑他的自以为是,但看他急匆匆要赶回去的情势,我也只是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可我并不是自己愿意住在这里的。
这座宅子似乎在沧州城外,离军营远,离沧州城门更远。
我对外界的任何消息完全不知,陆景候每日来与我说上几句话便匆匆走了,我没有理由留下他,可眼睁睁地看着太长时间没有待在一起的人说不上几句话又要走,我也着实有点伤神。
我想问他陆军与淮军对峙得如何了,淮宁臣在对阵时有无见了他,有无恩将仇报。
可这些应也算得上的军机要事,我插不上嘴。
今日华灯初上,我正让侍婢们收了碗筷准备去坐着,在房里等他。
却是他没有来,派了一名兵士传了一封书信来,我抽开纸条一看,“身已负伤不能相见,勿念。”
我直愣愣看了许久,抬眼看了那兵士又低头下去盯着那一小张白纸,是陆景候的字迹不假,我霍地站起了身,“带我过去!”
他低了头作了个请的手势,我没有迟疑便站起来,门内的两个侍婢见状就要上前,我瞥了她们一眼,“不会有事,我出趟门而已。”
那兵士手上的剑应声脱了鞘,我笑着看了止步的那两个侍婢,袖手便出去了。
路上那兵士话不多,我问道,“陆将军可有让我过去?”
他低低道,“小的不知。”
我听了也没在意,本就不打算从他嘴里问出话来,只是我跟着走了一截路,越想越觉得奇怪,陆景候治部极严,平时都是让部下自称属下,这人方才自称一声小的算怎么回事。
我哎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拉住他,却是手指尖碰到他肩上湿漉漉的一片。
他停下没回头,低声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心里紧了紧,暗地将指尖并拢碾了碾,有些粘稠,暗夜里似乎传来一阵血腥味,我定睛朝那人右肩头看去,有一处破了小口,露出里面异色的衣衫。
我不动声色笑了笑,“无事,你继续往前走,我今儿鞋子穿的不对,有些硌脚,你且带路吧。”
他继续回头往前走,我心里却是发慌到不行,他一定不是陆景候派来的,不然也不会称我为姑娘,应是称一声大人才是,我以前是陆景候的亲卫,他们虽是看出我是姑娘家,却也一直装作不知未戳破过。
他在前面走着,腰间的佩剑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我暗暗观察他那身衣服,似乎与他自己不太合身,我见他右臂有力之态,那肩上的血迹也定不是他的。
只有一个可能了。
便是他杀了原本来传信的兵士,自己穿了这身衣服来假冒。
也怪道方才问他陆景候的用意他避而不谈,现下这人似乎并无伤我之意,应是受人指使来带我回去复命的。
我翘首望了四周,正是一片挡住了月色的树林,他在前面也没有察觉我神色有异,依旧往前行着不时提醒我该拐弯了。
我咬牙沉住气,待到一处小径岔路口的地方,他又是提醒道,“姑娘,再拐过两条这样的道便到了,您跟紧些。”
我诶了一声应下,却是趁他没回头,就势拐向了另一条道。
这里的地形我完全不熟,我似无头苍蝇一般茫茫然轻声快步乱走一气,好在四周的树木尚多,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忙蹲下身形藏在了一颗大树树根之处。
那人的脚步不停,往先前来时的路上去了,待脚步声渐远之后,我揣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起身拔腿便往这条路的尽头奔。
我只恨背上没生出一双翅膀来,总觉身后有人在切切跟来,又不敢回身去看,我回想起先前晚风拂过时,那人的衣角被掀起,是着了黄衣,我心里提了一提,林重恩的部下,皆是着此色衣衫。
相反,陆景候因自己素来喜爱白袍,吩咐麾下将士不论身份等级一律着淡青色衣衫,我按住一颗狂跳的心缓缓顿下脚步来,并不是因我跑不动了,只是在前方,密密麻麻站着的,皆是按剑待拔的一色黄衣将士。
我隔他们有些远,为首的那人轻笑了一声缓缓上前道,“苏大人放着重伤的陆将军不管不顾的,这是要跑到哪儿去呢。”
我一颗心立时便沉了下去,林重恩身后跟着一人提了灯笼,莹淡的火光映着林重恩那张阴翳的脸,看起来便与鬼魂没什么两样。
他盈着满脸笑意看着我,我放开一直紧捏着的双拳,轻轻与他拱手道,“王爷安好,难为您还记得我。”
“如何不记得?”他仰首哈哈大笑起来,“苏大人当日一番豪言壮语让本王惭愧得紧,还错失了一名爱将,这笔帐,本王一直都铭记于心呢。”
我听他咬牙切齿将这一番话不急不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沉住气问道,“王爷既是记恨着我,大可以用光明正大些的法子,何必要趁人之危?”
“苏大人莫要误会了,”他笑道,“陆将军是被淮宁臣派来的细作给伤到的,与本王可是无关。”
遇见同一阵营的将领受伤还能如此开怀之人,只怕这天下间除了这脑子有病的前朝王爷,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站在我身前十余步的地方,我盘算着若我要脱身,得冒多大的风险。
他却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懒懒道,“别白费力气了罢,你右边是沧州城的护城河,左边是沧州城外的翠一山,若是你想跑,还不如现在乖乖与本王回去,省些心思与陆景候做一对鬼鸳鸯去吧。”
我心里一惊,有些为他不精明的头脑惋惜,缓缓道,“陆景候是你对敌的主要力量,他若是伤重不起,你这天下还如何能到手?”
“他若死,江南陆氏的财物尽数归我,还有那十五万李家军,更有他陆景候手下的奇能死士都会归顺我麾下……”
“可是王爷您别忘了,”我轻轻一笑,“就算他们归顺到您的麾下,人心也已不齐,纵使有千军万马,没了他们心中的领头人,还如何能卖得起命来?”
他神色一僵,我在夜风里偏头望向右侧那一条护城河,冲他莞尔笑道,“王爷,您莫要下错了棋再去悔棋,这天下是谁的,其实早有论断了。”
他身后一众人皆是哗然,我趁着他的心腹还未上前,咬着牙便转了身,提步往右侧跑了,奔时似有几丝雨飘至面上,我顾不得去看地势,纵身一跃便投进了河中。
夏夜里瞬时便下起雨来,我身体随着愈显急促的雨滴坠入了河中,那一片凉意从脚底直直漫了上来,我打了个寒颤,憋足气便沉入了河底。
小时父亲曾带我在海边玩过,教了我闭气之法。他那时便说,若是以后遇了急事要躲人追杀,最好就是躲进水中。
在水里箭射不远火烧不来,只要你够沉得住气,待搜查你的人过去了,你自然便又可以重获一番新生。
可是林重恩那些部下似乎在我头上的水面之处拿火把晃来晃去,迟迟不肯走。
隔着宽厚的水层,我恍惚听见林重恩变了样的怒吼声传来,“废物!这里没有不会再往别处去么!”
却是空中似传来嗖嗖的沉重放箭之音,在水面激起重重波纹,我心中一沉,莫不是林重恩还带了弓箭手,存心要将我弄死在这水底么。
似乎有人隐隐在喊,“淮军在城门之上放箭了!大家快跑!”
林重恩的声音急速移远了,我也再是憋不住气,缓缓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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