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慕幽紧紧抱着怀中眼神木愣的女子,心底泛起了一圈圈幸福的涟漪。竹屋外新鲜的泥土里翻出新的嫩芽,生机盎然,让人感受到新生的希望。然而女子眼中只余残冬过后,无尽的肃冷,她的唇齿发白,头微微侧在小十一的肩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月的光景,一晃而过。
这段寂静的期间,蓝末真的就如小十一所盼望的那般,没有再有任何逃走的迹象。这次过来侍奉她的是一向知书达理的千冷丫头,蓝末自从得知那天她离开后,千红无辜惨死,她的神色就变的更加捉摸不定,甚至连一贯的询问日子,都变的不愿在问。
是日,天气晴好,千冷带着丝儿敬畏,端着洗漱的铜盆,上到竹屋里侧,见蓝末又是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发呆,她不由率先开起了话头,“再过几日,就是西蜀的上阳灯节,听说会有很多灯笼挂在大街上,还会有很多玩杂耍的人……”
蓝末的眸中似有东西在涌动,只一瞬又消失不见,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本停在手间的梳子复又举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墨黑色的青丝。
“其实千冷也是听内侍殿的小公公们说的,那个时候小贩卖的东西很多,总是能让公公们捎回有趣的玩意儿,有铃鼓,八宝琴,水香粉……”如数家珍的千冷一遍一遍的说着,也不管蓝末听不听的进去,就像一个熟捻的人一般,对着蓝末津津乐道。
蓝末的神态没有因为新奇的诉说展开一丝笑颜,她的笑早已在得知龙炎洛被囚禁时,在得知怀上东方誉的孩子时,失去了意义。她现在所做的,只是在等,等一个时机。
“对了,姑娘,听说上阳灯节,好多王孙贵族都会在鬼蜮城的九龙客栈齐聚,到时没准其它国的风雅名士也会来,好像东原的桦甸王也会来,就是那个……那个会作诗的……”千冷笑着将手中的湿毛巾递给蓝末小主,就见蓝末静静地将毛巾接过,轻轻擦拭着脸颊,她看着铜镜心底徜徉,自个儿真是越发憔悴了。
“千冷,十一殿下今日会来么。”蓝末终是开口言了一句,她的面前正正放着一字排开的九枚亦发饰亦武器的扇坠儿。
千冷本说的兴致勃勃,许是没有想到姑娘今个儿竟然会主动说话,漾在面上的笑意便显的更为浓烈,她开心道,“回姑娘,殿下交待了,今儿要晚上才能来,白天说是有要事处理……”
“那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蓝末将扇坠轻轻抬起插入已挽好的发髻之中,她的目光清冽,“我想去见见老朋友。”
千冷面色一僵,她来侍奉蓝末不过半月有余,自每次蓝末出宫都会有意外发生,她忽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给吓的楞了一下,若说就是在幽阁范围之内走一走,本没有什么,可是蓝末说的是见见老朋友,她自然就猜到蓝末恐怕不是在这里随处走走。
“敢问姑娘宫中的老朋友是?”千冷轻声询问,却是看到蓝末回以的置疑目光,“不如直接去问小十一如何?”
“姑娘息怒……”千冷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她的头不敢抬起,从来不敢有所抱怨的女婢,也是殷慕幽一手**出来,千冷方才本就是无心的一句话,倒是让她在蓝末的面前生出三分忌惮来。
“无事,起来吧。”应是肚子里的东西在作怪吧,她变的极其敏感多疑。蓝末细细想道,她近日来嗜睡多梦,经常会在梦中梦见那粗如碗口大小的青蟒,总是在蓝末发现它时,用盘踞的蛇尾将她紧紧盘绕着喘不过气来。
千冷不再多言,她乖顺的起身向后退去,就在退向门槛的缝隙时,蓝末淡淡地声音适时响起,“不去外面,就在照拂殿转转吧。”
幽阁就是修造在照拂殿中,只因小十一是皇后的独子,所以才得了在皇后宫中修造行宫的好处,就连那极其跋扈的西蜀三公主,同为皇后的爱子,也没有享受到如此殊荣。而蓝末此去照拂,心却未必只是赏花而已。
至少,当她由着千冷陪侍,眼神隐隐掠过紫梨殿的时候,她的心神是有一些停滞的。
有时候,你不想见什么人的时候,什么人就偏偏要你见上一见。三公主殷梨璎不常进宫,她一贯的灵巧宫装,一条彩缎行若无物地盘绕在她的玉臂,轻盈走来,若是不说话,还真个有公主的模样与气势,只是……
“我说今儿母后怎么要急着召见我,原是狐狸精从后院跑到前院来了。”三公主不是省油的灯,她那日被沈必武等人放晕在照拂殿的一角,醒来时也终是恍然大悟,谁才是让东方誉那个家伙念念不忘的女人,只是当得知是蓝末死去的姐姐时,殷梨璎顿时一股气不知该往哪儿撒,而好巧不巧蓝末却也跟东方誉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眼前的女子,却又偏偏撞在她殷梨璎的火口上,她说蓝末是狐狸精真的是极其忍耐了。
“公主殿下,请不要说我们家姑娘。”千冷弱弱地回了一句,却因得声音太小没有气势,引来了周围小宫婢们的一阵轻笑。
蓝末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殷梨璎,轻撞了一下,就跃过她继续向前方走去。千冷慌忙跟上,也不忘跟三公主回之以礼。
“你站住!“殷梨璎怒斥道。
“有什么事?”蓝末站定,回身相问,冷冷地语气在日渐明暖的微光中显的万分迫人。
“没什么事,本宫只是告诉你,一个没有品阶的人不要在皇后娘娘的宫殿中肆意乱走,省的遇到一些尊贵的人,不知道如何回礼而失掉了身份。”殷梨璎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她洋洋自得道。
“我在公主的眼中不是没有身份么。”蓝末道,不施粉黛却惹人心妒的面容,在殷梨璎的眼中万分刺眼,蓝末轻轻补充了一句,“又何以失掉身份之说。”
话毕,蓝末没有回礼,亦没有停步,继续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你……“殷梨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心中暗想,不过就是一副天生的猸子骨,她再能得意几日。
“三公主,客人已经等着急了……”从远处正厅跑来的小侍婢半跪在地上,她的头一直低着不敢抬起,生怕这声催促更加引得三公主继续生气。
“我们走。”殷梨璎最后回眼看了看,见蓝末已扶着千冷静坐在一方塘边,目光久久盯着平静地水面,神色清减,她随口说了句,就从后面的小径快步向中厅走去。
池塘里的荷花仍旧是破败的景致,许是真正入了夏,才能看见花朵初放的模样。然而连结池塘的湖水,正是贯通照拂殿跟紫梨殿的一泊镜湖。只见湖的对面正好有一方六角亭,亭子里一站一坐有两个人,蓝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角亭中站着的人,千冷的目光不由也顺着蓝末的方向,细细探去。
殷梨白不是每天都一定要坐在六角亭中斗蛐蛐的,只是今天心情有些烦闷,不由想着外面的视野更开阔一些,也就任性着将大将军都搬到了外围。她手中拿着一根竹挑子,身子也没空挪动,向着江煜城站着的方向挥手道,“你快看快看,大将军又要赢了。”
“嗯。”江煜城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他之所以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走,却也是因为面前的刁蛮公主,迟迟不肯发公文,没有将他驱逐出皇城,反而让他继续高升。如今的江煜城早已成为了江大公公,执掌紫梨殿的一切事务,包括布置陛下和八公主分别的寝宫。
他心间懊恼,这个八公主最迟还有一个月才会失去所有的好奇心。到时没有吸引力的他,自然就能以玩腻了的理由放他出宫。他自信没有让殷梨白继续拿捏的把柄,想到此处,心中不由舒缓了一些。
“不要趁机敷衍了事,你这个嗯是嗯好的,还是嗯不好呢。你如此不在意,本公主现在不高兴了。”殷梨白柳眉倒竖,火气滕地一下就被江煜城给点燃了,她将手中的竹挑子往地上一甩,没有暂时的挑棍来拨弄蟋蟀腿,只听得殷梨白一声惨叫,“都怨你,大将军的腿被啃没了,都怨你怨你。”
远远看着角亭中由默默立着变为械斗的景致,蓝末嘴角轻抿,她露出一个微笑,手搭在了千冷的腕子间,气定神闲地说道,“冷丫头,我们去那边。”
千冷不敢有所耽搁,她的视线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殷梨白手中的瓷盖儿已经飞了出去,江煜城傻傻地没有躲避,任由那瓷质的盖子,飞上自己的后脑门。
哐当—瓷片碎落在地面,殷梨白见江煜城不为所动,她的心情变的更为急躁了些,不由要把另一个盛放着蟋蟀的瓷坛摔向他。
嗖的一声,殷梨白腕间一紧,一股酸麻触感涌上心头,她的手一松,瓷坛没有被拿起来,殷梨白怪异地看着远处步履轻盈地少女,粉嫩的面容,登时显现出几分怔愣。
“何事一定要用武力才能解决?”蓝末言之无物,却是能够看见殷梨白的耳畔成了一片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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