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绵密的小雨静静洒落在舍利塔下的石子小路上,缓步而行的妇人,披着一层轻薄的菖蒲色坎肩,姿态从容,她的头上戴着轻拂的细纱,走到距离两人十步远的时候,很自然地停步于此。
“你是谁?”蓝末狭眸微眯,她侧身示意洛炎不用戒备,又转而看向那名衣着甚素朴的妇人。
寂静的夜风轻拂脸颊,带着丝丝细雨打在来人的面纱上,她笑言,“夫人白天才哀求老身宿在此处,此时再见竟是认不出了。”王珑抬手掀开面纱一角,略显苍老的容颜在漆黑的雨夜中,有种朦胧的郑重。
“原是早晨的婆婆?”蓝末故作惊异,她心中本在猜测会不会是王珑突然来此查看,看来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只是更深露重,她本来在房中摔了一跤,却也能及时的赶到此处,莫不是在那个栖隐面前隐藏了什么吧。
“夫人还是早些休息,这佛堂的器物当是用的时辰用才好。”王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她的眼睛没有离开木槌一刻,她幸好来的及时,否则再晚一步,那个机关也许就被他们给……
“洛炎,我们回房。”蓝末轻声补充道,她没有客套的为刚才的事情道歉,本就不算事,她只不过是拿起木槌随意的敲了一敲木鱼,这个王珑大夫人竟是这么焦急,仿佛碰了她的宝贝一般。
洛炎戒严的神思没有丝毫懈怠,他微微稍后于蓝末而返,时不时回望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远走的王珑,他甚至能够看到,王大夫人的面色似是有些苍白的紧。
舍利塔下的锁链依旧冷冰坚实,王珑见两人退去,她连忙抬手小心轻抚露出铜皮上的斑斑锈迹,历经百年的尘封,这个秘密只在她夫君接下的那年开启过,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需要好好守着。
心里想着,手也不由自主拾起了蓝末将将放下的木槌,缠绕在她手上的108颗红玛瑙佛珠宛若神灵保佑,口中念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的看家法门大悲咒,手中敲着木鱼,正是在做绕莲的法事,安抚争夺秘密的怨灵,是她需要做的事情。
持伞的小生颇为谨慎地跟在韩旭尧旁侧,天空虽只零零散散飘着细雨,却也不能打湿东原七皇子的衣襟鞋袜。
沿路的青山绿水不减,人气却未有增长,这里自是一派自在天地,自也是一派修身养性的寂静庙宇。
韩旭尧拢了拢袖子,有些许雨珠飘在密纹斜织的锦缎上,他只轻轻一拢,雨珠就顺势而落,旁侧的小生当然观察到这个细节,本来清凉的空气顿时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的脸涨得通红,忙丢下伞,下跪道,“皇子恕罪,小的不敢了……”
“你起来吧,这么点雨,不碍事,你退下吧。”韩旭尧的性子风雨难测,伺候他的下人无不碍于皇子莫测的习性而小心翼翼。
撑伞的小生战战兢兢地不敢退去,却见墨斗很识时务的上前一步,皱着眉小声提点道,“还不快走,等着赏罚么。”
就当小生小跑着退下时,那远处的木鱼声却是戛然而止,韩旭尧面上闪过一丝焦色,本该快步而行,却是突然提气乘风而行,墨斗心存顾虑,这皇子是有多心急,他在外面向来很少显露身手,如此张扬,看来庙堂里敲木鱼的这个人不简单啊。
王珑双手合十,虔诚的在庙台前点了一柱高香,只见一圈一圈燃起的香雾,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流连。
“夫人雨中焚香,怕是会悄然而熄。”韩旭尧幽幽地声音适时响起,他只是从跪拜的身影端看出,是一个年岁较长的妇人,再想想王府里的家眷,谁有资格居于此处,那么就是传闻中退隐幕后的王家大夫人王珑了。
王珑跪在绵软的莲花坐垫上,她单凭声音也能分辨,来人怕不是王家的人,因为在王家不会有人再称呼她为夫人,就算认识她的人,也不过尊称一句珑姨罢了。王老爷子既是让她来此处清修,就不会给她出去的机会,那么什么大夫人,不过是从前的冠冕堂皇的称谓罢了。
“佛主慈悲,雨露均沾而未染纤尘,施主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王珑淡然一笑起身,她看了看没有因雨势熄灭的香雾,又回眼看了看站在远处犹如神明的清秀男子,她慈祥地问道。
“只是被绕莲的诵经声吸引,刚才是夫人一直在敲木鱼吗?”韩旭尧道出心中疑问,剑眉星目的他,不带一丝笑意,愈发严峻的面容衬的万分飘逸。
“那是当然。”王珑没有一丝犹豫,答得极其自然。
气氛有那么小半段的停顿,韩旭尧从来就是一个观察入微的男人,从小就是,他喜欢分析人的神态,他善于从人的表情,人的语气中分析出他们的弱点,因而他从质子生涯到现在不可取代的七皇子地位,都跟他的本事有直接的关系。
此刻的他,正是在审视王珑的神态,她说谎了。她的手在不自觉的揉鼻尖,这是韩旭尧的第一反应。如果说木鱼声是吸引他到此的第一个原因,那么此刻他断定王珑说谎却是第二个原因,因为他敏锐的鼻子再次嗅到了那熟悉的忘绮香,那是他给末儿下的降,那是只有他知道的唯一秘密。
“王爷,我们还要去王府。”墨斗带着怀疑地眼神拍了拍韩旭尧的肩膀,他见王爷没有动静,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论说王府的看山守卫应是把我们进山的消息告知给了王府的主人,可是都这么久了,也没有迎接的人,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韩旭尧突然走上前去,他看了看带着细纱的妇人片刻,遂又拾起放在木鱼边上的木槌,见妇人的神色突然现出几分游离,他不禁又拿在鼻子间闻了闻,这才笑道,“墨斗,你看看这木槌是不是沉香木做的。”
墨斗见韩旭尧又避而不答,正要开问,却也不得已上前查看,只是木槌还没有到手,善变的韩旭尧突然一转话锋,将木槌放回原处,“本王看错了,不是,我们走。”
“阁下竟是王爷,恕老身眼拙。”王珑行了一个礼,来人虽然文质彬彬,但是冷傲的气质绝非寻常贵胄所有,又听这人自称本王,再结合只有皇族跟王氏才能入山,她也就猜到十有八九了。
韩旭尧没有多做停留,他心中已然断定要找的女人就在此处了,只是他今夜还不能宿在此处,若是被蓝末发现蛛丝马迹就不好了,而且他还需要探听一下舍利塔的秘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他谨遵古训。
马车行至王府的正门时,只有一个小厮在门前张望等候,然而在正门不远处的一条官道处,却是有几百个家丁在来回打扫,墨斗早已发现了不正常,他侧身看向韩旭尧,王爷却是一脸平静仿若无事。
守在正门的小厮上前一步,在马车门外高喊道,“王老爷得知七王爷到访,特地命小的在此等候,怠慢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你家王爷怎么不亲自出来迎接,却是有怠慢王爷也不好责难。”墨斗来时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他虽是大叔,却也要找个发泄的地方,这小厮说的话实在不中听呢。
“王老爷在祖祠惩戒四少爷,碍于家法不能擅自出来,也请七王爷见谅。”小厮不怒不燥,他在尽可能解释清楚。
韩旭尧摆摆手示意墨斗不要再追究了,抬脚下了马车,他随口问道,“你们家四少爷犯了什么错值得动家法,还有,那些人在做什么。”他随手指了指那些远处劳作的下人。
“五公主跟宾客在官道遇袭,此刻下落不明,王老爷准备亲自去望海都负荆请罪,但是碍于年纪,此刻只能先将祸首四少爷给责罚了,那些下人正是在打扫激战后的血迹。”小厮没有丝毫惧怕,只是在陈述事实的他相当坦然。
韩旭尧眉目闪过一丝虑色,随后又消退,他没再问,只由着小厮带他进入王府的中正大厅。
一碗茶的时间一晃而过,王锋亦老爷子从里屋匆忙赶来的时候,他握着拐杖的手还渗出了大把的汗水,皇族的人三番两次的来到这里,只怕百年前的预言要提前实现,他赔笑地看了看一向沉稳的七王爷,不由开口道,“让王爷久候,失礼了。”
“本王这么晚到访,才是失礼了。”韩旭尧说的极其自然,仿佛他根本就不知道王家出了什么大的事情,他见王老爷面露尴尬,却不敢再率先说话,他也就道明了来意,“本王今日没有听见任何传言,也没有看见任何事,只是接下来的半月需要在王府,你看,这件事好办么。”
王老爷听到此,先是一愣,方才还在为要怎么隐瞒公主被歹人捉走的事实,可是面前的七王爷竟是毫不关心他王姐的去处,而是直言不讳的说明了来意,这是一个赎罪的好机会啊,众人皆知七王爷在皇族中的势力举足轻重,足可以跟太子较量。
墨斗抬了抬眼,补充道,“王爷的意思,需要隐藏身份在王府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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