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悄悄洒在用宣纸糊着的窗格上,几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挤在房檐一角,用喙细细抚平被雨水打湿的翅膀。屋门半掩,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红木桌案和木床头来回跑动,她的手心有些湿,拿着的正是一块占了水的湿绢子,千思眉头紧锁,将手中的帕子折成一块长条状,很小心的敷在脸颊发白,却全身发热的蓝末额头。
挑眉坐在一边的唐乐然,倒是没有着急,这半月因要找她的下落,也陆陆续续打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说她是灾星降世也好,说她是红颜祸水也好,总之,她即便是只身落入了兽群,也能活下来,本就是奇迹,更不要说日行千里,为解救曾经的后唐二皇子,奔赴战场。
于是,此刻的她不过是略有些发热,小伤而已。想到此,唐乐然竟是自顾自地玩起了手中的狼毫笔尖,他根本就没有把蓝末沾染风寒的事情飞鸽传书,这件在他眼里看成的小事,却是成为一条恐怖的***,默默牵动着西蜀看似平静的政局。
无比轩昂的紫金宫殿,簇拥着一群年老体衰的大臣和侍官。只有几个年轻人身穿挺扩的朝服,手拿传召的宫牌,恭敬立在大臣的正中。
早朝将毕,站在最后面的殷慕幽心情大好,方才接到栖若的消息,说是终于找到蓝末了,他看向龙座上面威严的父皇,纵然听着殿外潇潇的雨声,心中却是晴空一片。
“十一弟,难道对卑合的事情没有什么见解吗?”西蜀皇子中排行老七的殷慕叶,玩世不恭问道,他有一双极为放浪的眼眸,只因他的母后没有去处,皇帝虽赏赐了封地,他却迟迟没有搬出皇宫,因而在紫金宫中如此放肆,也是事出有因。
“卑合民心不稳,正是因为卑合自给自足不够,加上粮草匮乏,却还要连连上缴给朝廷,儿臣以为父皇仁义,可以降低卑合边关的进出口税赋,鼓励通商……”殷慕幽正色道,眉目间一派正气,忽而上前的一个老者突然生生打断了他的答话。
“臣以为,十一皇子的见解偏颇,粮食才是民之根本,西蜀物华天宝,断不需要大肆开展商业,况且一个籽乌城足矣,断不可再来第二个了。”安平侯何林一把年纪,说起迂腐的道理来还是一套一套。
殷非物辩不出喜怒的面容,显的更为冷峻高昂。拇指上的碧绿扳指,已转了好几圈,在听到安平侯接话之后,他突然沉声道,“朕若将此次赈灾的款项,交托给侯爷的三公子如何?”
“父皇英明,何相是今科榜眼,定能好好处理这笔善款。“没有封号的九皇子殷慕香,是一个乖皇子,他十分崇拜自己的皇帝老爹,皇帝此刻下的决定,也就让一直尊崇他的儿子顿时附和道。
金銮宝殿一时之间人声鼎沸,许是赈灾款项交托给一个没有官职的平凡氏族子弟,不应该是皇帝郑重的决定。
至少,已经缓步上前的林丞相,面露土色,他谏言道,“安平侯及其子嗣长居都城鬼蜮,怎么能够了解边关之急,臣认为还是交托给户部比较稳妥。”林知,西蜀最悠久的林门掌权人,不但位列朝臣之首,更是鬼蜮城黑白两道的翘楚,他为人果断,不但令白道俯首称臣,更是令黑道闻风丧胆。
林知跟殷非物有过命的交情,他们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打过一个赌约,若是谁赢了,谁就是西蜀的王,不管是皇族的姓氏,还是其他的姓氏,这个赌注就是百万顷江山。因此,不管是谁赢,谁都要心甘情愿的为对方做事,倘若心存异心,定然不得好死。
这个看似小孩的玩笑赌约,却是在两人之间默默坚持了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林知没有笑,他心里忐忑,其实他是明白非物,为何要把此次赈灾的款项交给安平侯,只有将库银交给一个时刻准备贪赃枉法的人,他才能真正的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因为,一旦这个任务落在何林子孙的手中,不管动没动这笔款项,殷非物都能够有理由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更不要说,何林这个老匹夫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银子从自己的手里溜走。
只是,纵然林知明白,其他人是不明白的。人都有逆反的心理,既然大家都反对,那么他不如出来带头反对,那么这些声音也会开始假意反思。
“臣觉得林大人的话说的没有依据,众人皆知安平侯的三公子天赋异禀,少时就熟读百家书卷,自然是极其明事理的人选。”这是军机大臣姚眩在反驳了,他是一个武将,能够说出这么一番拗口的对白,真是难为他了,林知笑笑,却也瞧见了殷非物缓缓变平和的神态。
连一向爱跟皇帝唱反调的直肠子姚眩,竟是在今日早朝结束,都没有跟陛下干起架来。
殷慕幽看的万分透澈,林知这只老狐狸跟他的黄鼠狼老爹,定然是一伙儿的。狐狸是什么德行不用细说,单说那黄鼠狼,不但狡猾,还要放出臭气刺激人,皇帝加丞相刺激人的本事真的不小,只是,没有机会在众卿家面前显露本性罢了。
“再讲一个呗,千红,皇上后来怎么样惩治那些马屁精了?”千冷小脸冰凉,一双手使劲晃着千红的小手,她一直住在照拂殿,跟伊嬷嬷一起照顾十一皇子的生母,这番殷慕幽好不容易进宫上朝,也就让千家小姐妹,有了十分难得的见面机会。
“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该走了。”千红因比千冷要机灵许多,所以待在十一皇子的身边。而且若不是千思被安排去平溪村守着,她恐怕也没有机会照料十一皇子的饮食起居。
“对了,主子最近没有为难你吧。”千红临走时,又疑惑地皱起眉头,补问了一句。
“没,你想哪儿去了。”千冷听到此,面色略呈现出僵硬,她连忙抽回手,缩进了袖子里,笑着道。
“没有最好。”千红也一并笑了笑,她拉着千冷的小手,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厚茧,有些沉重地说,“等十一皇子订婚了,我就跟皇子寻个好处,将你接到都宁来。伺候宫里的主子还是如履薄冰,我也是听说皇后娘娘最近跟紫沧殿的那位斗的厉害,才顺口问了一句,你要切记,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能够躲的事情就躲起来,在宫中行事,一定要保全自己,明白了吗?“
千冷年岁尚小,但也看多了宫中因争宠下场凄惨的小主,她使劲儿地点点头说,“冷儿时常谨记,就等着跟千红千思姐姐相聚的一天。”
两姐妹偎在照拂殿很不起眼的宫墙一角说着悄悄话,她们正在往面前的火盆里一张一张烧着黄纸,祭奠的是曾经任职于紫梨殿的管事嬷嬷,千氏三姐妹得到过此嬷嬷的照料,于是在每年的二月末,都会用从宫外买回的黄纸元宝小心捎去。
办完一切琐事,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就见千红已收拾完毕焦急地在照拂殿的大门外等候。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殷慕幽一行人才从宫道的尽头慢步走来,与他并行的是一位皮相姣好,人品稍逊的永王殷慕叶,自眉眼间就没有正眼看人的习惯,千红回了回神不再看十一皇子身侧的男人。
“参见十一殿下,七殿下。”千红礼数周全,她微微叩拜,见十一抬了抬手,她连忙起身回禀,“皇后娘娘正在研习佛理,娘娘嘱咐奴婢,今日就不见十一殿下了,还请殿下知悉。”
“嗯,知道了。”殷慕幽道。
千红跟到十一身后的随侍人群中,一行人正式朝着宫门的方向行去。只是一路上,十一跟老七也不说话,两队人马就这样看似平静得继续前行,知道就要出城门之时,殷慕幽已看到城门外准备好的软轿,他忽而侧身说道,“七哥也要出宫吗?”
“怎么,本王不能出宫吗?”殷慕叶道,他不屑地看了看故作沉稳的十一弟,“本王今夜在满花坊做东,有最新纳得的头牌呢。”
“太医院才去给澜妃娘娘诊了脉象,说是不能忧思过重,十一以为七哥应该多陪陪母妃……”殷慕幽一把推开老七顺势搭上肩膀的绣花枕头手,他严声斥道。
“十一弟,何必装清高呢。”殷慕叶侧首,神情轻浮,不再纠缠这个不知风花雪月的十一弟,他自然也不会为他苦守深宫的母妃而心生怜悯,人生得意需尽欢,这必然是他的人生准则。
就见一辆缀满风铃鼓钟的奢华马车,在殷慕幽等人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殿下对他太客气了些。”千红轻皱眉心,小声嘟囔道,她很是不理解殷慕叶的形事作为,为何皇族可以容忍这样的米虫。
“不必理会。”殷慕幽目光幽深,若说五哥雅王圈养侍妾,那么他这个只在外面风流的七哥,倒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不再探究,一只小舢板掀不起多高的浪头,他只是弯腰进入矮轿的时候,看了眼已迎上前,佩刀而立的柳远,他沉声问,“她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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