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好久没听到你的曲子了，要不，给我们弹上一曲。”先前说话的白衣少年拿起酒壶喝了口酒，开口说道。

　　琳琅回头看了眼段云谨，坐在了七弦琴前，随着她指尖轻拢慢捻，缠绵悱恻的音韵如山泉溪水，涓涓流出，琴音婉转悠扬，她抬起美丽的面庞，看向了段云谨，目光中含忧含怨，细细轻柔的嗓音和着琴声吟唱起来：“……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春色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

　　她弹得很好听，曲声婉转动人，可花音染看着哥哥越来越白的面色，还有他握着酒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就连青筋也可以看清，杯中的酒晃荡出来，溅落在他的手背上，可他竟然毫无知觉，那好听的曲子，似乎也成了折磨，缠绕着她的心，一直往下沉，下沉。

　　“够了，琳琅。”莫秋白皱着眉头，忽然低声说了句，他说话似乎极有威严，琳琅手下一乱，琴发出一声悲鸣，有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断了。”琳琅呆呆的看着断弦，她白皙的手指被划破了，有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可是，她恍若未见，只是抬起头看着他：“谨哥哥，我把你送我的琴，弄断了。”

　　说出这句话，她似乎不堪忍受般，捂住脸，忽然就往画舫外跑去。

　　“琳琅。”段云谨面色一整，哗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追去。

　　“哥哥。”花音染也忙不迭站起来，跟了过去。

　　“他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我们跟上去，只是添乱子。”之前说话的少年眯着一双桃花眼，按住了莫秋白的动作，淡淡说道。

　　莫秋白的身子一顿，随即自嘲的一笑，是呀，他跟上去做什么，只是，想着之前看到她眼中隐忍的悲凉，莹亮的让人不忍直视，这么多年来，一直清冷如斯的心，竟然软了。

　　“哥哥，”花音染抓住了段云谨的衣袖，熹微的晨光落在她失去血色的面庞上，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她舔了下干涸的菱唇，只觉得口里干渴的难受，要说的话是那么艰难，因为紧张和无措，她的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哥哥，不要不喜欢染儿好不好，染儿会学弹琴的，染儿会弹得比琳琅姐姐好听的。”

　　“你在胡说什么？”段云谨眉宇间染上一丝不耐，他看了眼琳琅疾奔的方向，最终扯下她的手，追了过去，人群汹涌，她顷刻间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哥哥，她站在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可是，她一个都不认识，她认识的，也只有一人而已，哥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去追琳琅姐姐了，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她低低的喃呢，心中的郁苦如同厚厚的茧子，捂得她密不透风，喘不过来。

　　“喂，你拿了包子不给钱就想走啊？”一声刺耳的嗓音传进她的耳里，换回了她的神智，循声望去，对面的包子铺里，凶神恶煞的老板正抓着一个孱弱少年的手，少年一张白净的面皮绽的通红，他嗫嚅着说了句什么，听的那店老板越发放大了嗓门。

　　“哟，没钱，没钱你还敢吃包子，要是不把你身上的链子交出来，仔细我拨了你的皮。”那一双绿豆眼瞟着少年脖子上的白玉坠子，满是贪婪之色。

　　“不就是个两文钱的包子么，也好意思要人家的坠子，老板，你的心是掉进了墨池里，也忒黑了吧。”她挡在少年的面前，眸色清亮。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滚开滚开，别挡着我做生意。”见到她上前帮忙，老板吼得越发大声了，只是，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心虚，之前见那少年好骗，想要骗点东西，只是，却不想来了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身华衣娇俏，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倒也不敢开罪。

　　“不就是一个包子么？”花音染眨眨眼，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粒碎银子，扔给了小贩：“这个，买你蒸笼里所有的包子都够了吧。”

　　说完，不再看小贩，拉着少年就走。

　　“你好厉害啊。”少年忽然开口说话。

　　“对付这些人，就是要凶点，不然，他以为你好欺负。”她想着刚才凶悍的一幕落入少年眼中，有些不好意思得笑着，见少年还在津津有味得啃着包子，不禁哑然：“不该不会是饿了吧，这包子有什么好吃的。”

　　“很好吃啊，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包子馅是很简单的白菜肉馅，白菜多，肉少，她踮着脚仔细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好吃的。

　　“走，我带你去吃好的。”她想了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娘亲说，女孩子要有自己的钱，所以，她身上一直带着钱袋，零星的碎银子，倒也能让她买到好吃的零嘴，一路走着，街上的糖人，豆皮，牛肉干，果脯……两人一路吃着，一路随意的逛着。

　　“我吃得好撑啊，从来没有这样吃过，吃饱了的感觉，真的好好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的半边面孔隐在阴影中，只有唇角扬起的笑在发光，那一瞬间，她觉察出他的孤单。

　　“恩？”她怔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少年，这般的锦衣华服，对街边小吃从未见过的样子，一定是身在大富之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可能发出这般感叹呢？

　　“我母…亲说，小孩子不可以吃饱了，吃饱了的话，就不会用功读书了。”他淡淡得说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眼中却有了苍茫。

　　花音染不知道该说什么，恰逢不远处锣声鼎沸，她拉着少年的手，往那边跑去。

　　不只是哪家大富人家请了戏台子与民同乐，她抓着他，仗着人小，往人群深处挤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台上的女戏子正依依呀呀唱着歌曲，她顷耳一听，就知道是爹爹带她看过的天仙配，顿觉无趣起来，侧头，却看见少年看的正认真，灯火映照下，他的面容白的剔透，让人响起了玉树兰花。

　　歪头想着心事间，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这才发现，戏已经散场，人群也在走散了。

　　“你不喜欢看戏？”少年低头看她，他的眼瞳因为兴奋，显得有些晶亮。

　　“也不是，只是看过了，就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七仙女会喜欢董永，我娘亲曾说，她是玉帝的公主，什么都不缺，只少平常，所以，见着这样的一份平常，轻而易举就动心了。”

　　“你娘亲说的很好呢。”少年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可平常，在一些人眼里，却是可望不可即的。”

　　浓黑的睫毛在他清隽的面容下覆下一层浅晕，她听不懂，可也知道他的不开心。

　　“以前在家里也看过很多戏，戏台搭的极尽华丽，可是，仰起头，却还是看的青灰色的天幕，从没有一出，像今天的这么好看。”有烟火在半空中炸开，然后落下，绚丽的光芒下，他看着面前生动的面庞，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师傅教的一句词：“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眼底流转着一点灿烂，光彩熠熠。

　　她正要回答间，忽然发现不远处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心一下子漏跳了几拍，不管不顾得向那边冲去。

　　“我叫花音染。”回过头，她璀然一笑，灵巧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花音染，花音染，我叫段云霭……”他轻轻开口，虽然知道她已经听不到了。

　　“二皇子，请回吧。”忽然那出现在身边的黑衣男子轻声道。

　　“恩。”闷声应了下，他跟着他往皇宫的方向走去，只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音染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她就这样偷走了当朝二皇子的心，很多年以后，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男子汉的二皇子回忆起那一夜，依旧能想起缠绵的戏文，甜而不腻的胭脂糕，那是他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胭脂糕，还有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孩，搅乱了他死水一般的心湖，却又消失的彻底，让他感慨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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