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我写了一系列的中篇小说,背景是明朝,收集在我《白狐》一书中,早已出版。
事隔二十年,我从事了电视连续剧的制作,非常狂热于剧本的研讨,和题材的选择。适逢台湾开放赴大陆制作电视节目,而我在阔别四十年后再回到大陆探亲,惊见故国河山,美景无限。处处有古典的楼台亭阁,令人发怀古之幽思。于是,我们开始赴大陆,拍摄了好多部以民初为背影的戏剧:《婉君》《哑妻》《雪珂》、《望夫崖》《青青河边草》等。
去年,我和我的编剧林久愉,选中了我的三部中篇小说,决定制作成一系列的连续剧,取名为《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中的三个故事,分别取材于下:
(一)梅花烙——取自《白狐》一书中之“白狐》。
(二)鬼丈夫——取自《白狐》一书中之《禁门》。
(三)水云间——取自《六个梦》一书中之《生命的鞭》。
我和林久愉,开始重新整理,加入新的情节,新的人物,来丰富这三个故事。整整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才把三部剧本完成。因为每部戏剧多达二十集(二十小时),加入及改变的情节非常多,几乎只有原著的“影子”,而成为了另一部新作。
《梅花烙》的时代背景,改为清朝。除了《白狐》这一个“是人是狐’的“谜”之外,其他情节,已和原来的“白狐”相差甚远。只有女主角,仍然用了“白吟霜”这个名字。当然,这个故事完全是杜撰的,千万别在历史中去找小说人物。
我一向对于中国人的“传说”非常感兴趣。曾把一部二十四大本的《中国笔记小说》从头看到尾。中国人相信鬼,相信神,相信报应,相信轮回,相信前世今生……最奇怪的是:中国人相信“狐狸”会修炼成“大仙”,有无穷的法力,且能幻化人形,报恩或报仇。对这种说法,我觉得非常希奇。但是,在我童年时,长辈们仍然津津乐道“大仙”的种种故事,我听了无数无数,印象深刻。
《梅花烙》从烙梅花,换婴儿开始,到皓祯心碎神伤,带着吟霜去找寻前世的“狐缘”为止,整个故事充满了戏剧性。事实上,人生很平淡,有大部分的人,永远在重复地过着单调的岁月。我认为,小说或戏剧既然是为了给人排遣一段寂寥的时光,就应该写一些“不寻常的事”。《梅花烙》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戏剧性的“传奇”。也只有发生在那个年代的中国,才有的“传奇”。
《鬼丈夫》和《禁门》的基本架构,变化不大,是三个故事中,维持原小说韵味最多的一个。故事背景,改在民初,故事发生地点,移到了湖南的边城,带一些苗族及土家族的地方色彩。故事中,增加了“紫烟”这条线,增加了“老柯”这段情,增加了“面具”的安排,也增加了很多新的人物。对于“捧灵牌成亲”的痴情,和身为“鬼丈夫”的种种无奈,有比较细腻的描述,自然比原来的“中篇”有更大的可读性。
《鬼丈夫》的小说,因为我实在太忙,是由彭树群小姐根据电视剧本和《禁门》所改写的。
《水云间》的故事,是三个故事中,最具有浪漫色彩的一个。浪漫的一群艺术家,浪漫的西湖,浪漫的时代,和浪漫的爱情。这故事唯有在“一湖烟雨一湖风”的西湖发生,才有说服力。可惜我的笔,写不出西湖的美。幸好有电视镜头,能捕捉住西湖的美。
《水云间))虽然是个浪漫的故事,却是三个故事中,写“人性”比较深入的一部。透过“梅若鸿”这样一个人物,来写“现实”与“理想”的距离。透过三个女人和他的纠缠,来写“不太神话”的“人”!
我写作的最大缺点,就是往往会“神化”我小说中的人物,也“夸张”了一些情节。我的朋友们常对我说:我小说中的爱情,世间根本没有。我听了,总会感到悲哀。《水云间》虽然是“不太神话”的,却也有它“神话”的地方。最起码,这书中的三位女性,芊芊、子璇、翠屏,都是近乎“神化”和“理想化”的!我深爱她们每一个!
《梅花三弄》带着浓厚的中国色彩。《梅花烙》写“狐”,《鬼丈夫》写“鬼”,《水云间》写“人”。事实上,“狐”“鬼”“人”皆为一体,人类的想像力无际无边。三个故事,与“梅花”都有关系。隐隐间,扣着“缘定三生”的“宿命观”。写“情”之外,也写“缘”。
我一直对于“小说”二字,有我的看法:“小小地说一个故事。”所以,我“小小地说”,读者们不妨“随意地看”,别太认真了。希望它能带给你一些“小小的”感动,我就心满意足了。
琼瑶
一九九三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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