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衡一惊,抬头看去。寝殿之内站着一抹浅淡的青色身影,还没看清模样,就听到了一阵阵清越悠然的环佩声不绝于耳,等纥衡看清却是一名不到弱冠的青衣少年,广袖博带,行走之间衣带飘飘,若扶风垂柳,似清荷摇摇,身姿卓然,更不用说那如画的眉眼,行云流水又别有一番风味的举止,优雅而又流露出一种难以掩盖的书卷气,儒雅而又有礼,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纥衡愣愣的望着他,语未出泪先流:“垣頌………………。”
青衣少年礼貌而又疏离一笑:“纥衡,多年不见你怎变得如此苍老?”
纥衡望着他,垣頌还是当年的模样,但是再也不如当年一样的放肆不羁了。
一别经年,什么都变了。
纥衡老了,他颤抖着张开双手想要抱住他,却又不敢,他曾经用这双手杀死过他,这双粘满鲜血的手,他不敢用它去触碰垣頌。
他怕极了这是个梦境,是个一碰就碎的梦境。
垣頌凝视着他:“你老了,胆子也怯懦了许多,当年你为了皇位可谓是处心积虑费劲了周折花尽了心思,甚至不惜弑父,现在却如此的懦弱,真是…………世事难料。”
“垣頌,垣頌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什么江山也不要什么皇位了!我们回到当年那样好不好………………。”
“回不去了。”少年打断他的话,一针见血:“父皇死了 ,轻衣疯了,小锦走了 ………………一切都晚了。”
“晚了…………是啊,太晚了,真的是太晚了…………。”纥衡喃喃着泪如雨下:“太晚了,回不去了。”
少年道:“而且我现在也不再是那个垣頌了 ,我现在是青鸾上神南千醉座下的侍者青禾。”
“青禾…………青禾………………你是青禾,那…………垣頌呢?”纥衡望着少年,悲痛欲绝:“我的垣頌呢?!”
青禾望着几欲泣血的半百老者,淡然道:“世间已再无垣頌。”
纥衡双目血红,歇斯底里道:“再无垣頌?再无垣頌?!你就这么恨我?!恨我恨到连身份都要抛弃?!连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关联都要斩断!”
他痛苦的望着青禾,像个被关在牢笼里渴望解脱的囚犯:“你恨我是吗?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为你,还有锦逦轻衣她们报仇!你杀了我啊!!!”
青禾并没有一丝的愤怒,他道:“我来此地,只是要取回当年借给你的书籍,并不是要报前世之仇。”
他拿着那本已经很旧了的话本子,优雅的行礼:“后会无期。”
纥衡慌乱的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可任凭他如何伸手都抓不到那片浅青色的衣角。
他无助到绝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一身红衣似火的少年跌坐在雪地里,野狼恶狠狠的扑了上来,他无助到绝望的大喊“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
那时的他将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依旧将他当成了兄长,可他做了什么?
纥衡望着自己的双手,那苍老干枯的双手在眼前微微颤抖,这双手都干了什么?
纥衡将脸深深的埋在手里失声痛哭。
他用这双**来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同时也毁了垣頌。
“你的悔恨,我收下了。”
一道飘渺如烟的声音传来,女子踏着寒冷的白雾出现在大殿之中,乌发披肩白衣翩然,宛如谪仙。
一支精致的碧玺烟杆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缭绕出浅蓝色的烟雾,香气弥漫让人痴迷。
她将纥衡的泪水收如瓶中,淡然道:“当初你向我要走‘心如铁’时曾说自己永不后悔,如今为何要悔?”
“为何要悔?哈哈…………。”纥衡大笑,眼泪却流了出来:“我为了这皇位,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逼走了自己的最爱的人,将自己的结发妻子在新婚之时逼成了傻子,我为了这个皇位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现在除了这个冷冰冰的皇位,我竟一无所有!!!!!”’
他说着失声痛哭,遥记当年他们三个年少轻狂,纵马飞驰赶入皇城,一路上欢笑不断。
少年时鲜衣怒马洒脱不羁,他的左右总是有兄弟和恋人的身影,可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垣頌说的对…………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百里留香叹息:“人心不足蛇吞象,报应来时方悔悟,可悲,可叹。”
烟雨蒙蒙,阡墨苑被烟雨笼罩着犹如幻境。
青禾撑着一柄油纸伞漫步走上了拱桥,驻足在桥上望着桥下的水面,雨点淅淅沥沥的打进水面,惊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尾鳞片绮丽的巨大锦鲤有了过来,巨大的鱼头微微探出水面,明亮的鱼眼注视着桥上撑伞而立的青衣少年。
青禾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袖角浸入了水里也并不在意。
“好久没来看你了,你还好吗…………小锦。”
小锦用鱼头蹭了蹭他的手掌,然后就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青禾微笑:“果然,还是忘了好啊。”
这样才会如小锦一样,真正的无忧无虑………………
百里留香为香炉里添了一勺香料,带着香气的烟雾就从镂花小炉里溢出,袅袅升腾。
她回头就看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棋盘前,此时却凭空多出了一个白衣青裳的年轻男子。
男子慵懒的斜倚着,身形修长如竹,气质清隽,但那松松垮垮的衣襟又显得他有一丝迷惑人心的妖邪,俊美阴柔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慵懒的半眯着,眼波潋滟动人,浅色的薄唇微微上挑着,勾出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精致的烟杆在细长白皙的指间缭绕出缕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的烟雾中,男子长发随意的绵延在雪白的狐皮上,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迷人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广袖翩翩,衣带飘飘,宛若嫡仙,却又比仙人多了一丝放荡不羁。
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皱眉凝视棋局,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将棋子一丢“…………下棋什么的果然最无聊了。”
百里留香弯腰捡起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棋子,放进了棋局之中。
“你为何要收垣頌为神侍?”百里留香动作优雅的拾起棋局里被杀掉的白子,淡然道:“他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你刚回归仙班,为何如此劳心劳力的这么对他?”
南千醉漫不经心的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庆文和月牙儿……应该叫她木槿夫人,青禾是他们的孩子,我做这些都不过是尽了身为故人的一份责任罢了。”
他望着窗外,外面是一片壮阔绝美的月光花海,花瓣漫天飞舞之中,一个青衣少年站在那里安静的等待他的传唤。
南千醉望着他,像是回忆又像是梦中呓语:“他很像月牙儿,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她。”
百里留香将棋子一枚枚拾起,重新放回棋碗里:“有些人不过是你在人世间的一个短暂的相遇,犹如昙花一现过了也就罢了。”
南千醉望着少年的身影。,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你曾说神灵不会因凡世所苦恼,不会被情丝所束缚,可为何我还是会因为她所苦恼,因为她所束缚?”
百里留香淡然道:“她不过是你。历劫之中的一个小小的阻碍,现在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为她所苦恼束缚,但是等到你真正爱的人出现,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情。”
南千醉勾唇一笑:“但愿吧。”
百里留香给他倒了一盏茶:“这是今年的月光花蜜煮的茶,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南千醉却没有饮茶,而是拿着烟杆起:“茶我就不饮了,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百里留香无奈一笑:“你这又是要去哪?”
南千醉道:“玄音国女皇请我去皇宫小叙,这里离玄音国甚远,女皇又是个急脾气,若我去的晚了她又该说我了。”
百里留香道:“听说玄音国的思琴帝姬琴艺了得,而且还是音九天的徒弟,你到时候看到了她可得回来好好给我说说。”
“思琴帝姬………………。”南千醉不甚在意的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好奇的?”
百里留香别有深意的说道:“你可不要小看小姑娘,否则以后可是要后悔的。”
南千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衣袖飘动翩然如蝶般走出了香阁,他的身侧青衣少年恭敬的撑着伞为他遮挡阳光,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洒脱不羁和年少轻狂,有的只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炼达。
南千醉讥讽道:“纥衡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估计会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青禾温雅笑道:“正如主人所言,他确实如此。”
“那你呢?”南千醉看着青衣少年:“那你想要回到皇宫吗?去当你的垣頌?”
青禾一愣,而后笑道:“主人怕是忘记了一件事。”
南千醉挑眉:“什么事?”
“世间再无垣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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