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是旷远的蓝,连舟派小乐将药和清粥端到孟回房间,自己也跟了进去,她看着孟回把药和粥吃下,便对着孟回道:“得赶快派人去找沙漠莲了,不然,你那被毒药缠身的兄弟可就有得苦头吃了。就算再薄情的人,对于手足,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吧。”
连舟淡笑,却是坚硬的,不留余地的语气。
其实,也只是想让他后悔一下而已,没有坏心到,想让他念念不忘。
所以,一时的温柔过后,就是彻底的路人甲态度。相互了断,不作纠缠。
孟回手握成虚拳放在嘴边,咳了咳,而后道:“说了人马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无法派人去找。”
连舟皱眉。
孟回道:“我父亲向来疼爱我,此番不给我人手也是因为我来见你而一时气愤,若我单枪匹马进入西川沙漠,他一定会派人前来加护,届时,我便可以差人探寻你要的沙漠莲。”
连舟望着他消瘦的脸,忽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隔了几秒她道:“那,你现在就去吧。”
孟回忽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神中好似并无多余情愫,却又好像深幽地让人难以辨别。
风摇动窗子,他道:“我患了重病,你应该知道。”
“所以?”
“所以长途跋涉,对我身体不好。”他并没有皱眉,眼神很是镇静,像镜子一般,她薄凉的笑容映入脑海。
连舟耸了耸肩:“那不正好,你若病得厉害,你父亲就会马上派人过来。”
孟回忽然就低笑了一声。
她这是在故意伤害他呢,还是为了钟离钰,谁的生死也顾及不上?
大风吹过,风沙席卷,他忽的,重重的咳嗽起来。
末了他的声音有丝艰涩:“你陪我去。”
连舟挑了挑眉毛:“似乎我没有理由再照顾你。”
孟回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关上门便走了出去。
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番,是真的生气了吧。
中午的时候,连舟拿了点银两给小乐,打发她走了。
而约莫一两个时辰,小乐又折回来了。
“小姐,不好了,那位爷晕倒在城门口了。”
连舟沉凝片刻,问清地方,便走了出去。
小乐在城里有个相好的,名叫阿春,家离城门口不愿,小乐离了连舟之后是想去阿春那里,忽而瞥见孟回晕倒在地上,便叫阿春把孟回扶到他家中。那相好的见孟回容颜俊美,望着小乐着急的脸心里郁闷了好一阵。
连舟赶到的时候,孟回正躺在床上,闭眼不醒。
他的高烧还尚未褪去,皮肤泛开不自然的红晕。
不多时,他便咳醒了。
小乐送来一碗粥,孟回一个伸手,就将碗打翻在地。
他翻身下床,推门便往外面走去。
小乐追上去:“爷你就要走吗?”
孟回仍是不回头。
小乐在后面喊:“爷,你病还没痊愈,你要去干什么?”
孟回突然顿住了脚步,平地骤起风沙,他站在苍茫的黄沙之中,白色的衣服卓尔不群,衣衫翻飞烈烈如翼。
他回过头来,侧脸弧度优美不似凡人:“不用担心,我还死不了。”
连舟看着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心里顿时涌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是,后悔了吗?
她不该这么逼他的。饶是他辜负过她,伤害过她,但是他们之间也曾有美好的过往,到后面,他好笑地以为她怀了钟离钰的孩子,说的也是,打掉孩子,重新开始。
如他这般高傲之人,说出这般能忍受她污点的话,已实属难得。
就算各种缘由做不成恋人,也不必到这种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地步。
想到这里,连舟便追了上去。
她紧紧拉住孟回的衣袖:“喂,你先养好病吧。”
孟回望着她,然后将视线移到她抓在他衣袖上的手,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然后,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
他说:“我还死不了。”
然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迈去。
连舟跑到他面前,微微低头:“好了,是我的错,先跟我回客栈吧。”
孟回微怔,而后道:“钟离铭已经派令大批人马进入西川沙漠,若是他找到沙漠莲,钟离钰的命就毁了,现在我不抓紧点时间,他可能就会日子不长了。”
连舟抬起头来望着他,他继续道:“他的命,不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吗?”
他笑了,眼里的神色却如水流山涧,极淡。
连舟之所以跟孟回一起去沙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希望能找到司空漱。
总觉得,如司空漱这般神秘的人,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而且,这个人与宋铮交情不浅。
许是上天垂怜,这种概率极小的事情,偏偏真让她给碰到了。
跋涉在于吉山的时候,有个人坐在溪水边,看见连舟和孟回相伴走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让人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只白鸽落到男子的肩膀上,他伸手轻轻抓过鸟的翅膀,另一只手掬了一点水,洒到鸟儿的爪子上,洗去其上的一小块污渍。他挣开手,放开了那只鸟,鸟儿似乎和他很熟,在他周围盘旋了一阵,才飞入沉沉的林间。
于吉山一半坐落在纳阳,一半在西川,山上的植被虽然比不上上晟那般茂密,但是就西川本土而言,已是非常山清水秀之地。
那男子望着略有些风尘的孟回和连舟,指着溪水,弯眉道:“来洗洗吧,这里的泉水很清澈。”
他的声音是极温和的,水般清醇,又拓印出淡淡暖意。
孟回走过去,居高临下,朝着坐在岩石上的男子温莞笑道:“司空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孟回自是见过司空漱的,流历到昱都的才子,曾有幸见上一面并做过交谈。
司空漱站起身来,声如月色柔和:“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过得不好的人吗?”
他笑容若流风回雪般明润,眼里更是漾满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不带丝毫的矫饰。
他站起身来,越过孟回,朝连舟走去。
连舟见他走来,不由怔了怔。
司空漱一袭淡青色的长衫,是极浅的那种青色,微微的旧,如被空山新雨洗过的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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