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见到缓步走来的年轻将军，双脚向后移了一步，不知是对着程青见，还是在自言自语，她道：“看来，真的是我瞎操心，以为他受到什么伤害了。”

　　“宋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请进来吧，殿下看见宋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连舟望了眼倒在地上的小五，大约两秒钟的沉吟，就道：“程将军，我不瞒你，今天我是为了救小五才来的，而他却是你们辛苦抓回来的人，因此若是我执意救他就势必与钟离钰为敌，但我真的不愿意做出伤害钟离钰的事情，所以程将军，小五我是救不得了，但请程将军放我离开。”

　　国家间利益纠缠，钟离钰要抓唐施和他手下自有他的用意，虽然唐施对她有恩，但是要她因此与钟离钰对立实在对不起多次对她伸出援手的钟离钰，于是权衡之下唯有退出这个局。

　　虽然心里是那么的矛盾，虽然真的有曾被那个唤她为弟弟的傻瓜蛋感动，虽然真的不排斥他唤的那一声声小瓷，可是，还是无法保全。

　　“宋姑娘说什么？你要离开？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找你吃了多大的苦？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连续四个反问句，连舟看着这个平日不喜言谈的将军男子变得略微激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将军，我真的不能待在钟离钰身边，我……”好不容易整理了思绪开了口，连舟的话一下就被程青见打断。程青见道：“宋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你现在还……”

　　“程将军。”

　　唤声在夜空里轻轻响起，并不高亢的声音却有一种威慑力，适才还微有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寂静无声。

　　“你多嘴了。”

　　男子一袭深黑长袍，从遥远的明灯处缓缓走来，束起的墨发中插了一支乌金簪子，余下的长发披至腰间，眼眸在月光下萦绕着雾气氤氲的美，好似深海归处，浅云沉浮。

　　黑袍卓立的男子将眼眸缓缓移过来，轻扯嘴角，露出如雪般洁净的牙齿，轻唤道：“小宋。”

　　连舟望着台阶之上的钟离钰，睁大了眸子，却一下子失了言语。依旧是黑如深夜的长袍，可衣袍之上却是苍雪般的容颜，原本澄澈如琥珀的眸子染了幽深晦暗，广袖大袍猎猎翻飞，却勾勒不出他昔日伟岸的风姿，他的身姿高挑瘦削，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像是经过漫长深刻的病痛。

　　他却轻轻笑着，眼里沉了月色的柔和：“小宋，你瘦了。”

　　连舟的心，因为这句话，而骤然缩紧。

　　她望着钟离钰清瘦得厉害的脸，不知名的疼痛漫上心口。

　　程青见走上前去，扶住钟离钰，担心地道：“殿下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了……”

　　“程将军。”

　　钟离钰推开程青见，踉跄的脚步勉力站稳，他望着程青见，故作调笑道：“小宋来了你竟然不第一时间通传本太子，本太子就罚你今天晚上不准说话。”

　　程青见望着钟离钰强作神采飞扬的眉眼，轻叹了口气，温顺地站在一旁，再也不发一言。

　　连舟望着钟离钰一步一步走过来，广袖宽袍猎猎起舞，他的唇苍白得像是皎洁的月色。

　　他走到她身边，连舟抬起小巧的下巴，望着他，万般斟酌之后对他说出了离别后的一句话：“钟离钰，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钟离钰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感染了风寒而已。”

　　连舟望着他微微陷进去的眼眶，苦笑泛开：“感染风寒，会有这么严重吗？”

　　钟离钰微微弯下颀长身子，眼睛尽量平视娇小少女，道：“你可别不信，上次有人患了风寒，死活拉着我要我抱，结果就把风寒传染给我了，害得我头脑发晕，这么久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

　　连舟自然知道钟离钰说的某人是指的谁。上次她为逃跑而故意感冒，又为了让他人产生误解而让钟离钰一路抱着走。

　　想到这里，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为了离开他，她利用了他。

　　久久，连舟依旧垂首，钟离钰没有说话，夜风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却吹不破隔阂其中的沉默。

　　钟离钰望着连舟，问道：“小宋，这阵子，”他的声音柔和如海洋，一秒钟顿时拉得像一个世纪般那么长，“你过得好吗？”

　　连舟因为他这句话而略有怔愣，她抬起眸子，内心百味杂陈，随后终于点了点头。

　　钟离钰眼里似有琉璃微碎，很快他的脸上就扯起笑意，道：“小宋，我有点冷，你抱抱我吧。”

　　连舟望着男子虚弱苍白的面容，怔怔站在那里，没有后退，也没有伸出手去。

　　钟离钰却是伸出双手，把她轻轻拥在怀里，孩子气地轻笑道：“其实我是有目的的，你把病传染给我，我也要把病传染回去。”

　　连舟的身体有些僵，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闭上眼睛，任由钟离钰抱着，他的心跳声笃定有力，一声一声在她耳畔回响。

　　最终还是松开手，离开少女一步之远，钟离钰修长的食指指着倒在地上的小五：“你若是想救他，就把他带回去吧，反正我留着他也没多大用处。”

　　转身，他的背影苍白决绝：“程将军，既然小宋想离开，那你就派几个可靠的人送她回去吧。”

　　“钟离钰。”

　　钟离钰停下往前走的脚步，却是不曾回过头来。

　　连舟开口：“谢谢你。”

　　谢谢你，尊重我的决定，不勉强我。

　　也谢谢你，永远以那么一种美好的姿态出现在我生命中，让我相信，这艰难困苦的人间并不是山穷水尽，有一种感情凌驾于爱情之上，它亘古如春。

　　钟离钰依旧不回头，轻笑着回了句：“不客气。”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履于雾气之上的谪仙，飘渺得好似幻梦。

　　钟离钰，祝你安好。

　　——

　　天边，圆月朗照，月华散发橙黄的光晕，一辆暗丹八角马车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程将军，到这里停吧。”

　　很快，马车停稳，女子一袭玲珑的黑衣，从马车上跃了下来，走向不远处的大院，叩了几下门。

　　有奴仆走来开门，本是不耐烦的神情，却在看到来人之后变得又惊又喜，他转身朝里面大声叫道：“宋姑娘回来了。”

　　很快，府里的人就都朝门口走来，在看到连舟之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谢天谢地，宋姑娘没事。”

　　连舟看着围过来的一大群人，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以前这些奴仆下人对她避而远之，今天怎么一回来，他们就恨不得给她办个欢迎会呢？

　　连舟不会知道，这些人如此的原因是来自于孟回淡淡的一句话——若是人没找回来，我留着你们这些办事不利的奴才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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