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正三年,四月。
宣正皇帝奉福定皇太后遗愿,册立褚江王之女贵妃长孙氏为后。
皇后长孙氏,名寻,生于隆政四十八年,立后之时,年二十一。
那一日,初璇一袭红妆,头戴凤冠,耳坠琉璃眼,面色如花,极尽媚态。安夏史书只用四字形容长孙皇后外貌——倾城绝世。
司礼太监高呼,“开宫门!”
禁安城正门缓缓开启,浩荡钟声回旋在皇宫各处。天上红日昭昭,似是在庆贺,也似是在笑话。初璇艳红的唇没有笑意,妖娆如一朵开得极好的罂粟。她眼底的悲哀与怜悯被空洞所掩饰,她所有的情绪都已化在了这一片的红,满眼的光里。
她踏入朱门,号角声起,奏乐声响,丝丝管弦无不张示这场封后大典的盛大与奢华。
路的尽头,是一个挺拔的身影。夏渊站在那里,犹如天神,不得不说他生来就应是帝王。他笑着,这一刻,他与她,都等了好久。她勾勒的眼失了原来的本色,她也笑,只是这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意味,当初的澄澈,当初的深情。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一双背影,一对丽人。他与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授金册!传凤印!”
初璇从他手里接过一方金印,一本宝册。拿在手里才知,原来这两样东西竟然这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迟疑了,抬眼,却是他的温柔。于是,最后一丝的犹豫也都散在了他的温情里,她知道他的爱凉薄如利刃,可她甘之如饴。
没有人知道,这个即将永久地留在安夏史册中的长孙皇后,眼里藏着多少的悲哀和自怨。也不会有人知道,做出这个选择有多么艰难,更不会有人知道,登上这个后位,几乎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为了一场虚无的爱,她将自己放低到了尘埃,企图在这黄沙中开出一朵有情花,却从不知道,用爱种下,用泪水浇灌,用鲜血施肥,只会结出无情果。
“拜!”
宫阙云端,初璇回首,臣民皆跪。
“拜见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那时的声势浩大是后人无法用文字记叙的。高呼的喊声和着凛冽风声,在回响不绝的浩荡钟声中奏出这一场盛世华歌。初璇与夏渊站在高处,头顶是一片金黄,身后是用红砖琉璃堆砌的高墙。她们犹如众神俯瞰人间般高贵。
但片刻之前的伤感却久久不散。
“小璇,听话。随明哥哥回云山好不好?”明镜以为她还是她。
“小璇?明公子,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她垂着头,语气里的冷漠似乎她们从不相识。是的,现如今她已忘却了他,忘却了云山。可,明明她什么都记得。
“你不认识我了?”明镜充满不可置信,他用一年都做不到的事情,短短三天,夏渊便已做到了吗?还是从一开始……明镜不敢再想,他抬起初璇的下颚,看着她的面容,心还是不争气地微微一动。仍是那张脸,被胭脂红妆装饰得太过完美,云山上的纯净已变成金玉钗下的妖娆。
可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明镜不信,三天就可以抹掉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无论她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认出她,只因她的眼睛。
明镜看着她,突然,“你真的这么爱他?”
初见她时便是这双如画美目让他移不开眼,多少次他只能在暗处这样看着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他的思绪,可惜他的眼里全是她,她的眼里却已被别人填满。
“小璇,为了他,值得吗?”是啊,明明可以选择离开的。
“你用这样的方法让他误以为那些伤痛你都忘了,可若真的如此,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意味着永桀永远都不可能开口唤你母后,意味着你要对那些害你的人笑脸相迎,无法还击,意味着有可能你还要再承受一次那样的伤痛!”这是明镜第一次以骂她,明镜只希望能够骂醒她。
“他不会的!”初璇第一次在明镜面前落泪,她不服输的反驳,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他不会的,他说过他要给我最好的,那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在皇室,承诺,尤其是帝王的承诺,根本就是一句废话!若真有一日,要他在江山和你之间选择,他会选你吗?一个逼死他母亲的人。”
“逼死太后的是郁洛歌!”
“他知道吗?在他面前你已失了记忆,这件事沉香一死,就死无对证,你根本无从辩驳。你真的自信他可以不计较吗?”
初璇脸上的泪痕未干,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明镜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我们回云山,去福州,到哪里都好。离开了,就在也不用担心这些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若想要这天下,即便我现在没有,我也会给你的。夏渊能给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给得起。小璇……”
手被无声抽出,“明哥哥,对不起。”你是我在世上最信赖之人,但却不是我心里之人。
“我很固执,就算固执得可笑,我也不想回头。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爱他,还是不肯认输。我只知道我不想走。永桀虽然不能认我,但我能看着他长大。郁洛歌,我也不会再对她留情。至于夏渊,我只想陪着他。爱与不爱,我实在分不清楚,陪着他看这万里江山,已经够了。”
“好,我不勉强你。”明镜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只能落寞转身。“我会回云山,若有一日,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带你走。”不知怎的,初璇看见了那日明镜酒醉的脆弱。
明哥哥,不要再喝酒了,下次喝醉可再没有人扶你了。
明镜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会选择在远处观望你。小璇,如果,长夜亭内,接住你的是我,你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原来,我看到的影子,是你。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明镜喃喃,突然一阵大笑。没有如果,没有如果,可笑,可叹!
曾无数次他在心底假想过,若能重来,如今的初璇定然已是他的妻。或许,她们会有一双儿女,一家四口隐居于云山,幸福安乐。或许,她会住在一个他为她千金打造的宫殿里,给她世上最好的,她们也可做一对眷侣,活在无忧宫内,沉醉。或许,偶尔她会骂他,或许,她会为他亲自下厨,或许,或许。太多的或许只让明镜无比心疼苦涩。
终究是错过了。
明镜苦笑,反问自己,明镜,明知不可能,你又再强求什么?
“明哥哥。”低低地呢喃却没了回应,初璇回头,是明镜越行越远的背影。金边广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明镜曾赠予她的玉佩,“你永远是我的明哥哥。”
初璇抬眼,红墙碧瓦,到底还是回来了。
泪痕被红妆粉饰,一切又恢复如初。她依旧妖媚,他依旧挺拔。只是另一人已黯淡离去。那时候初璇从不知心碎是什么感觉,多年后,当她亲身经历后,她才明白此刻明镜的心有多痛。
看着臣服在脚下的人,初璇淡漠的笑了。她终于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当皇帝,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居高临下吧。明哥哥,你看,这就是我曾想要的。原来,得到了,并非我想象中那般美好。我的心,竟没有一点触动。
“怎么了?”夏渊微微侧首。
“一时恍惚罢了。”初璇回头妖魅一笑。皇后固然来得尊贵。只是在天下人眼里,她也只是一个魅惑主上的妖后。原因?住进朝露殿,乖张行事,巧言令色,君主不朝,可不就是个妖后?
她也只配做一个妖后。若她是个贤后,文武百官只怕她会是下一个玄武女皇,与其做众矢之的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做好一个妖后,落得一身骂名又怎样?当年,明哥哥费尽心机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就绝不是送死的。这一次,她要好好活,为自己而活。
明哥哥不会再回来。长孙初璇唯一的挂念也已经断了,那么长孙初璇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从今往后,世上只有长孙寻。
“陛下。”初璇靠在夏渊肩头,轻唤,“今夜可来椒房殿?”
“当然。新婚之夜,自然要有娇娘在侧。”夏渊看着她,二十一岁的她怎会如此吸引人?夏渊忍不住吻吻她的脸颊,“朕似乎觉得皇后变了。”他的语气里满是调笑和暧昧。
“变了不好吗?”初璇反问。从前束缚她的东西太多,每行一步便是如铅灌底。如今,夏渊宠她,爱她,她也再没了顾忌。初安是钦差,日后定然平步青云。永桀有梵清婉照料,也有自己的时时照看,定然也能平安长大。与他们有关的长孙初璇死了,自己这个长孙寻做什么也都与他们无关了。新的身份她自然要活出新的自己,这一次她要随心所欲,压抑了太久,终于可以释放。
“大婚之际你总该送我件聘礼。”
“只要你要,我都给。”
“从今往后,我要后宫三千,只我一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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