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种子,名叫“怀疑”,它可以是一件事,也可以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在人意志坚定时,它就悄悄沉睡在最偏僻的角落,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然而,一旦遇到了合适的土壤,它便会瞬间抽枝开叶,肆无忌惮地蚕食每一寸心房。要到那时才会发现,在那些不动声色的岁月中,它的根须已在看不到的地方延伸地那样长,抵达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汲取着所有的负面情绪,等待着有朝一日的瞬间爆发。
哪怕是最光明磊落的人,也可能被一丝怀疑毁掉长久以来建立的信念,更何况是一直生活在猜忌怀疑中的阏于王?
在过去的几年中,王后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在对他使用*。其实也算不上是毒药,只不过让他的身体衰弱罢了,并不是致人死命的毒药。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然而在外有斛律信这个强敌,在内又有几个不安分的儿子,所以他一直不曾声张,横竖不会死,还会让其他人放松对他的戒心,何乐而不为?
只是……阏于王的眼神渐渐漫上了恐惧,如果只是*的话,为什么他竟开始呼吸困难,连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萧婧轻轻笑了笑:“将斛律信藏在父王的寝殿里用刑,确实是掩人耳目的好法子,只不过不知是谁画蛇添足,偏要给斛律信下毒,殊不知,他身上的毒血散发出来,正好成了您身上的慢性毒的引子,父王这些天来是不是总觉得心口憋闷,手脚颤抖啊?”
看着阏于王渐渐变得绝望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之前那一番话半真半假,确然,阏于王身上积年累月所中的毒,若是遇到了适合的引子,便会出现以上的那些症状。只不过,那毒血挥发一说却是她的杜撰了,真正的引子却是她所用的熏香。她之所以这般拖延时间,不过是为了让药效发作。
萧婧笃定,在诱捕斛律信一事上阏于王必有同谋同谋,所以她才故意说是有人给斛律信下毒,将矛头指到那个同谋身上,离间他们之间的信任。
“你说谎……”阏于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吉泰是我的儿子,我已经留了传位于他的遗诏,他……不会背叛,也没有理由背叛!”他虽如此说,颤抖的语声中却透着强烈的不自信。
他不打自招,萧婧本来是漫天放矢的试探,如今却结结实实探到了实处。
吉泰……果然是吉泰,如此说来,大婚上所谓的受伤也只是一场戏罢了。萧婧忍不住想冷笑,真是一局乱棋,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王后想在大婚上害死丈夫,顺理成章地让儿子在奸夫的辅佐下登上皇位;那位奸夫斛律信,却想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独揽大权;黄雀捕蝉螳螂在后,还有一对隐忍多年的父子,不动声色地任由他们厮杀,等着坐收渔利。
自然,这中间怎么能少了三王子忽阑。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王子,妄想着凭借一桩联姻问鼎王位。然而只有萧婧才知道,所谓的联姻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同时方便了他在背地里做小动作。
他用一个替身与她完成婚典,而自己却早已出城,只等都城和神庙两边事发,闹到不可收拾时再带着麾下部众回来。
这是订立婚约时就讲好的条件,之后他在众人面前做出的那些痴情缠绵,都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他做的委实真切,就算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阏于王甚至都开始怀疑吉泰,却不曾想到幕后推手竟是他。
与忽阑合作,是局势的迫不得已,也是她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萧婧眸中陡然射出了冷厉光芒:“如果他不会背叛,您怎么会突然发病,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倘若他真的忠于您,为何迟迟不来救他的父王?”
阏于王的脸色越发灰败下去,眼底的绝望渐渐变为不甘。他枯瘦的手紧紧拗住心口的衣衫,嘶声道:“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这一生数十年来,前半生的意气风发与后半生的任人摆布落差如此大,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熬下来,便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让他们生不如死。
如今夙敌虽已被处以极刑,他尚未好好体味折磨斛律信的快意,怎么能就这样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里!
萧婧冷哼一声:“只要父王驾崩,吉泰便可以凭借遗诏成为新王,不错,你确实对他恩重如山,只是,仰他人之鼻息终究不如自己做主来得快意,您说是不是?”
“他休想!”阏于王咬牙切齿道,紧接着,他整个人僵住了一瞬,仿佛不认识那样看着萧婧。
他的面容已经衰老至极,偏生眸光亮如妖鬼,让萧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不是阏于人,谁做新王对你来说没有分别……只要你帮我,我就下令撤军,你手下的五千人便可保得平安……”
萧婧眉尖挑动,嘴上却疑惑道:“我凭什么信你?”
阏于王嘿然发笑,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印鉴:“只要我亲笔写下密函,加盖这方印章,虎头军便会撤退……”他头颅微斜,在等她的回答,见她脸上的犹疑神情渐渐消褪,他只觉志在必得,神情轻松少许。
然而下一刻,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萧婧俯身去查看那枚印章时,手心里暗藏的匕首已经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本就是老年人皮肉松弛的躯体,被利刃瞬间刺入,血花四溅。阏于王吃痛丢了手里的印章,如一摊软泥般倒向后面。
他枯瘦的手指被热血淹没,徒劳地想堵住伤口,却无济于事。血液在带走周身温度的同时,也带走了这副躯体上残存的生命。他吃力开口,语声充满怨毒:“没……没用的,除了……我的……亲笔……”
他断续的语声戛然而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用印章蘸了他流出的血,郑重加盖其上。
那张纸上写的是阏于文字,笔划的方向和力道熟悉如斯,宛如自己亲笔写就。
眼前已是一片黑暗,而那少女清亮的语声从遥远的外殿传来:“父王的密函,要连夜送到虎头军中。”
喜欢凤入侯门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凤入侯门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