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清越饮完碗里最后一滴汤再次抬头之时,身前的那道清丽白影却突然变成了端庄的温鹿仪,他心中惊讶居然失手打翻了空碗。
他这才从梦中惊醒,郗清越伸手拂落自己额上的薄汗。他努力回想昨夜的事,直到他可以确认,那碗面还有庄梳的音容是真实地陪他度过了生辰,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会梦见温鹿仪呢?他有些烦闷地拉了拉衣领,没有更衣就走到屋边把窗户打开了。
今早就下起了小雨,软草濡软在烟雨中,耳边却没有婉转莺啼。
这时候房门外有人来报:“将军,皇上请你即刻入宫。”
郗清越眉头紧锁,没想到来的还真快。他回应道:“知道了,我洗漱完之后就会独自入宫。”
今日本是休朝之日,皇上这时候急着找他,他怎么可能不会不知道温景序的目的。
他突然想起来尤檀那句话:“只怕你斗不起。”
没有错,郗清越根本没有胜算。因为需要权衡的东西实在有太多,最终还是不得两全。
半个时辰后,他大步迈上了武英殿前的八十八级阶梯,细雨落满他的肩头,每走一步,那灰沉的天空就离他越近,也越是压抑。
他苦涩地笑笑,他征战沙场多年,功绩累累,可是作为人臣,他的平生荣辱只是皇上一句话能随便篡改的。他从不想历史留名,可是整个郗氏的百年清誉是断然不能送在他手下的。
他郗清越不能不忠不孝,是不是注定了他要负了那个她?
在他进入武英殿时,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虎面禁军似严阵以待。
郗清越也并未畏惧,就这点人怎么可能唬住他?他跪在殿中行礼,说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景序缓缓绕过殿案走进郗清越,然后这才说道:“爱将请起。”同时他挥手让收在殿前的禁军退了下去。郗清越侧眸看了一眼身后,不久之后,殿中就只剩下了两人。
郗清越皱眉问道:“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景序与他平视,两人之间不过剑锋之距。他虽是笑着,但是却不失帝王的威严说道:“朕没有什么意思,朕只是非常相信郗将军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的。”
郗清越冷笑一声,说:“皇上既然知道,那么今日唤臣前来是所谓何事?”
温景序也就直话直说,道:“朕命你七日之后迎娶朕的皇妹,礼部尚书李唤早已经在一月前开始统筹安排,你只要到场就好。”
郗清越眸色一冷,道:“统筹安排?所以今日才通知新郎官是吗?”
温景序冷声道:“不然将军觉得时间少了?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做吗?朕可以请人代劳。”
郗清越再次决绝地跪下,坚定地说:“皇上,微臣恐不能迎娶公主。皇上知道这几年边境告急,微臣有这个职责守护皇上的山河,微臣随时有可能会有不测,这个驸马真的做不得。”
温景序仰天大笑了几声,那笑声满含着讥讽之意,他道:“你也倒是体贴,为温鹿仪想的挺周到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没有当这个驸马,你能给庄梳什么?你舍不得温鹿仪接受丧夫之痛,那么庄梳呢?你的一己私欲只会更加伤害她,长痛不如短痛。你莫非觉得你自己还有退路?”
郗清越眼中的光芒并没有消退,他淡然地说道:“我自然知道没有,现在整个紫禁城全部处于戒严状态,我根本没有可能违背皇上的命令然后全身而退。”
温景序的声音在殿中悠悠回响,他道:“你把朕想得太简单,朕知道你在乎什么,而你在乎的那些家族使命,国泰安康只有朕能给。朕可以轻易摧毁你,也可以让你轻如草芥,活得苟且。没了你这个热血将军,我大可换个人,你也知道一个嗜血的将军对边境百姓和异国俘虏是怎么样的残忍。你死了之后见到列祖列宗,你会忏悔吗?那些无辜的人都是因为你的决定而死的,你的家族是因为你覆灭的。郗清越,朕劝你好自为之。”
郗清越眼神有些飘忽,反问道:“按照陛下的意思,要微臣好自为之,迎娶公主殿下,从此相敬如宾,难道公主会觉得真的幸福吗?莫不是陛下为了一个死去的故友,不惜把自己亲妹妹的一生都赔进去。”
温景序听到最后一句话,怒气更盛,狠狠扇了郗清越一掌,拎着他的衣领,说道:“朕的心思你也敢揣测?朕告诉你,朕为了他不仅是一个妹妹,整个江山我都可以拱手相让。你不要想抓住朕的弱点,朕的弱点已经死了。”
郗清越抹去了自己嘴角边的血迹,这种结局他不是没有想过的,而是说想过太多次了。可是要他怎么接受?世间安得双全法,他和庄梳从开始的初始就是一场错误的意外。
他现在只能妥协,但是他的心永远也不会受制于人。
温景序看着郗清越脸上表情变化,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问道:“爱将想通了?那就起来吧。”
郗清越没有失了气度,与温景序对立着,他只是说了句:“还请陛下替微臣照顾她。”
温景序能感觉地出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果然庄梳喜欢上的人都不是凡俗之辈。他挑唇说道:“爱将放心,我会为了荆季照顾她的,而不是你这个让她伤心之人。”
郗清越苦笑,说:“我从喜欢上她那一刻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多谢陛下提醒,要是没有其他事,那么微臣就告退了。”
温景序挥了挥袖,示意他退下。
郗清越浑浑噩噩地离开,直到出了殿门,他才感觉到脸颊上滂沱大雨的凉意。他没有顾及、也无心顾及这雨,也好,没有人会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的。
他后悔,那日挥剑与她过招;他后悔,恰好去了娴意阁和尤檀小聚;他后悔,为什么要和她同途;他后悔,那日买完马之后还在外闲逛然后遇到了她;他后悔,和她一起吃饭背着她一起看盛世烟火;他后悔,昨日去找她同过生辰。
他后悔为何要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她,也许伤心之人就会少一个。
但是他从不后悔救了她,为她熬药,为她受伤。可是为她这么做的人一定不止他,而庄梳需要的也不是保护。
他的柔情早已经被铁骑甲胄给磨灭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办法说出那句话,只是三个字,却是那么难,而且他说不清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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