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羽琏的神情吓着宇文逸臣了,只见她瞠大眼睛,眸中失了焦距,显然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那种难掩恐惧,有着恨意,带着痛苦,透着麻木,更含着伤心的表情交织地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拳握了起来,整个人渐渐地颤抖了起来。
“姑娘!姑娘!”他立即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边摇她,边大声唤她,想让她回过神来。
终于,狄羽琏被他从回忆当中唤了回来,但还是眼神迷离,略带茫然地望着宇文逸臣。
“没事了,乖,别再去想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宇文逸臣的双手扶在她的肩上,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断地重复着。仅仅那么简单的一个问话,就能让她如此,她的过往到底是怎样?不再追问,他想那个答案是肯定的,她的头受过伤。
他轻声地安抚,真心地关切,担心的眼神,暖了狄羽琏的心,开启了那道泪水的闸门,流出的是她曾受的委屈伤痛,她曾经渴望的母爱一丝都得不到,她是个连自己亲娘都不愿意要的人……
“别、别哭啊!”宇文逸臣连忙拿出手帕递给她,可她不擦眼泪,只在那里无声地哭,弄得某人顿时不知所措,心中的小憨孩急得团团转,忽地想起以前跟他娘亲一起玩的小玩意还在,忙去找了出来,接下来是使劲浑身解数,想办法逗她笑。
方法还是奏效了,狄羽琏的注意力被转移,停止哭泣,诧异且好奇地看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他在安慰她,心中不禁暖暖的,还挂满泪珠的小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抹甜甜的笑容。
那甜而淡的笑容,泪汪汪的凤眸,显得她柔美可人,惹人怜,致使某人脱口而出:“你笑的话更好看!”这话一出,屋内温度骤升,红晕同时上了两人的脸。
沉默了一阵后,为了消除尴尬,宇文逸臣忙转移话题道:“嗯,那个,姑娘,你的头疼还是有办法治的,我到时候给你写个药方,你照上面的药材煎熬,每日一次,睡前服用,不过,你平时也要放松心情,别太让自己紧张了。还有,如果能配上施针,效果会更好。你现在还头疼吗?”
狄羽琏摇摇头。
“那好,我现在先去帮你煎驱寒的汤药,预防风寒。等会儿你走之前,再把药方写给你,好吗?”
狄羽琏的心境平静了下来,看着他,同意地点点头。
“那你就在屋中随便,我去煎药了。”说完,觉着狄羽琏的心情还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问题,他放心地出了屋。
说她轻易信任人了,他还不是一样,就这样把她一个人留在屋中,也不怕是个贼之类的,狄羽琏看着他的背影这样想着。
这算是旧地重游吧,没想到仅仅几个时辰后,她就又来到了这间屋子。狄羽琏如同昨日傍晚一般,在屋内晃来晃去,拿起这个瞧瞧,再摸摸那个看看。
可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东想西想,自然而然,狄羽琏也是如此。她在屋内晃了几圈后,坐回了外屋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身旁桌上的茶杯。有些无聊的她坐着坐着,思绪不禁渐渐地飘远了。
能跟他这般相处,宛如梦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会是在她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情意,下了远离他的决定后,他就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更离谱的是她竟然在一见到他后,就把之前所下的决定忘了个一干二净,没想到她狄羽琏也有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坚定的时候。
耳边回响着紫笛的那句“主子,您甚至是爱上了他”,她的内心泛上了一丝对这种感情退却的苦涩,与一见到他就产生的甜蜜、羞涩、喜悦的感觉交杂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
她垂下眼帘,看似是盯着手中的茶杯,实则是忆起了入夜时分,那个导致她今夜犯了头疼,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之前,入夜时分,伺候完她洗漱,小福子捧着手中的名册请示道:“王爷,今夜您要点哪位侍寝呢?”
所谓侍寝,事实上是选了身形跟她差不多的手下左影岚易容成她的模样来宠幸那些被各方送入她处的女子们,这样做,是为了彻底消除得到那则消息的众皇子对她性别的怀疑。身为皇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狄羽琏现在的处境属于一个不小心便全盘皆输的状况,所以她对那些如今被安排在府中清雅苑的女子们,顾不上怜悯,也不可能同情,因为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送进来的探子。这事唯一让她觉着不好的就是委屈了她的手下岚。
她原本因为见到了宇文逸臣且傍晚睡得很舒服而心情不错,此时听见小福子提及这件事,惹得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不想破坏这种好心情,她立刻驳回了:“不了,搬入新府,今夜就算了!但是清雅苑的人你派人盯紧点,想传消息出去的,你让她们传,不过,要让她们很困难地才能传出去,也好让那些皇子们相信消息是真的。”宫中分派来的人都已经被她让小福子找理由给轰走了,所以这整座府邸除却那清雅苑的人外,其他全部是她的人。想必待她是男子的消息传入皇兄们的耳中后,他们会改变策略,再次派人刺杀她吧!毕竟宫外不比宫内,刺杀方便多了。想到这,她忽然觉着以后的刺杀肯定很多,手下人不知道要因此而损失多少,然后她是非常不小心地联想到了宇文逸臣明日就进入她的黑衣护卫队里了,那也就意味着他以后也要面临这种刺杀,虽说她认为他的武功不错,但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他了……想到那种情景当即让她心中一紧,立刻出声道,“熙!”
话音一落,屋内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名黑衣人,恭敬地单膝跪着。
“明日起,你护在宇文逸臣的身边,保证他的安全,想伤他或是伤了他的人,格杀勿论!”
没有回答,那人仅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如来时一般,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王爷,请您收回成命!”突如其来的命令乃在意料之外,待小福子反应过来后,立即跪下出声反对。
“下去,本王要休息了。”她的命令不会随便改,狄羽琏冷冷地瞥了一眼小福子,赶人了。
“王爷,碧箫也恳请您收回成命!左右双影是在暗处护卫您的人,除非有暗杀任务,否则不离您身边,怎可把右影熙派给宇文逸臣?”碧箫同小福子的意见一样,也为此感到震惊,跪了下去。
紫笛站在一旁,吃惊地略张大嘴,左右双影,这两个人不仅外界皆不知,就连她们三个最贴近王爷的人都没见过那两人的真正长相。刚才虽然出现了一个,她见过三次,但依然没能看清过对方的容貌。她只知道他们是自家主子五岁那年,从燕都下城区带回的乞丐孩童。当时带回的有二十人,不知被自家主子送到了哪里,她猜想应该是送到直接听命于皇上的暗影卫那里去了,因为只有那里的残酷训练才能使那么多的人仅活了两人,也只有那里才能训练出他们存在暗处却让人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出来的身手。她想这两人也是很忠于自家主子的吧!因为贴近自家主子的那两人不可能不知道主子的很多秘密,但由暗影卫训练出的他们显然透露给皇上知道。不仅如此,他们能忍受那种无趣无味,像影一般的活在暗处的人生,可想而知,忠诚度无需置疑。而且主子也应该很信任他们俩,否则假扮主子,宠幸那些女子的事情也不会让那个左影岚来做了。
紫笛跟小福子他们注意的地方不同,她的重点在于自家主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两个人分了一个给那个宇文逸臣,要知道这些年主子所遭受的刺杀,少不了那两人在暗处的保护,所以自家主子应该不仅仅只是喜欢上宇文逸臣那么简单,恐怕已经爱上了那人吧!
“王爷,宇文家的态度还不明了,根本还未曾发誓效忠于您,让宇文逸臣堂兄弟俩直接进入黑衣护卫中本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如果您是安排熙监视宇文逸臣的一举一动,那奴才没话说,可您为何安排熙保护他像保护主子您一样?王爷,您还从未不测试一个人的忠诚度就随便把对方放在身边,万一他有异心怎好?”小福子向来认为所谓的忠臣,必是事事把主子排在第一,竭力做好主子所指示的每一件事,可是忠心耿耿并不代表盲从,当主子的判断有误时,做奴才的,哪怕是死谏,也要阻止主子犯下大错!自从自家主子回到燕都后,他就察觉她一遇到跟那个宇文逸臣有关的事情就表现得不正常,而今天,要不是能从藏娇楼入手重创*,他根本就不赞同派人砸青楼,之后还让那一对堂兄弟进入重要的黑衣护卫中,这样以后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此刻当他再听见她竟然把双影之一派去保护宇文逸臣,他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主子的心意太明显了,让人一目了然。他绝不会让那个宇文阿斗来坏了主子的大事!“王爷,奴才斗胆猜测今天您下令砸藏娇楼时,其实并不能确定那里是否有可以重创*的东西吧?”现在想想,当时他以为主子是用宇文逸臣来掩饰找寻重创*的东西的意图,其实,根本是他想错了吧!
“……”狄羽琏不吭声,事实上小福子说得在理,就算是拉拢宇文一族,以她的手段,不可能做得如此明显,让众人皆知。可是她自个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她只知道一旦是关于宇文逸臣的事情,她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了,心思有点疯狂,什么都不想顾及。砸藏娇楼,让人借此去找东西,其实是捎带的事情,当时她听说那里是*的地方,心想反正都派人去了,就顺便搜一搜好了,正好堵住小福子反对的嘴。谁知道,她运气真好,还真有东西给搜了出来。
见他家王爷不反驳,小福子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低头躬身跪着,又道:“王爷,有些话奴才斗胆想说,成大事者皆以大局为重,不会为他人所累。眼下,正是能否消除众皇子怀疑的关键时刻,稍有不慎,这些日子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纵使您对宇文逸臣有所打算,可也不好表现得如此明显,弄得人尽皆知,让人误认为断袖之癖是小,可如若因为这件事而让其他皇子确定了那件事,甚至是让皇上知道了,那后果您是知道的。王爷,请您千万不要因为那个宇文逸臣而影响了您的判断力啊!像今天宇文逸臣去青楼,就让他去好了,待您大事成了之后,无论您对他是何种打算,都必能成功,何必……”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让王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碰别的女人不成!?”哼,男人,就连太监都一样,认为男人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就像被咬了一口那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女人喜欢的人只要他最后只爱女人一个人,以前的一切就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凭什么!?紫笛火大地插嘴。
小福子慢慢地抬头看向紫笛,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插嘴有点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个咋咋呼呼的性格何时才能改掉!?他说得够隐晦,没敢直接说出王爷喜欢宇文阿斗的心思。她倒好,点得那么明白!
“你瞪我做什么,我哪里有说错,王爷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你要是觉着王爷派熙过去,太大材小用了,可以请王爷换一个人不就行了。”紫笛是个就算她家王爷做错事,那也会归罪到别人身上的人,任何事绝对力挺她家王爷到底。
这个不长大脑的,根本没弄清楚他的重点好不好!而且当着王爷的面,她胆子大了,是准备跟他吵架不成!?
“你有见过哪个赫族显贵家的少爷到了二十四岁还没有成亲,甚至连个妾都没有的?难得就此一家,而且幸运地是,他还是王爷自个喜欢的,你不赶紧让王爷把握机会,竟然还想让王爷等大事成了之后!?那个时候,宇文逸臣说不定都成亲,娶了不知道多少个女人了!要我说,等明天宇文逸臣来后,就把他禁锢在……”府中后院,不再让他回去,免得跟别的女人跑了!
“紫笛!”碧箫及时地喝住了妹妹,避免某人口无遮拦地乱说。她瞧见狄羽琏的脸色铁青,忙示意她的妹妹不要在那里左一个喜欢右一个喜欢地说个不停,王爷的心意怎能让做奴婢的就这样直白地剖析出来,就是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啊!真是的,她俩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紫笛性格总略显毛躁,还经常有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紫笛收到她姐姐的提醒,这才忽地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激愤,竟然把只在心里曾经琢磨过的话都说了出来。她慌忙地去察看狄羽琏的脸色,当即吓得跪下,低头认错:“请王爷恕罪!”
“王爷,请您原谅紫笛的口无遮拦。奴婢的看法和小福子一样,您对宇文逸臣的心意太过明显了。”碧箫顿了顿,然后鼓起勇气说,“王爷,奴婢斗胆想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成为前者的弱点,既然是弱点,自是不可以暴露在外的,免得让有心人利用啊!”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叫她喜欢上了他,什么当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难不成是指她爱上了宇文逸臣!?
“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本王对那宇文逸臣只是、只是……”她对他到底是何种心思,她发现自己也说不清,强烈地反驳后,就只能吭在哪里,说不下去了,脑袋中变得空空如也。
“王爷,您见到宇文逸臣后,会觉着别的东西或者是人,看上去都很顺眼吗?”看她的神色,严重怀疑自家主子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紫笛忍不住地出声了。
……,有吗?不觉着!狄羽琏不高兴地盯着紫笛,不知道她犯什么病,问得这是啥问题!
碧箫在旁边用手捣她,不让她说话,她却不理会劝阻地甩开了碧箫的手。对她来说,这可是个大问题,主子如果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以后还谈什么得到幸福呢?再强的女子还是应该有个好的归宿,尤其是她家主子,活得那么努力,那么幸苦!
“王爷,您现在肯定对奴婢几人很生气,想狠狠地惩罚奴婢几个,对吗?”她家主子搞不好连什么是看人顺眼都不清楚,还是举个实例好了。
“哼!”知道就好!
“奴婢斗胆请您回想一下宇文逸臣的笑容。”
紫笛的表情很认真,弄得狄羽琏不自觉地按照她所说地去想。结果她一想到宇文逸臣那憨纯的笑容,心中原本存在的怒火就不见了,越想他的笑容,心情越好,不禁想得有点入神。
“王爷,您现在还想惩罚奴婢几个吗?”觉得差不多了,紫笛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哼,下次不准再犯!”
“谢谢王爷看在宇文少宗主的面子上饶过奴婢几人!”紫笛笑眯了眼。
经紫笛这么一说,狄羽琏忽地明了自己前后心思的这种转变,表面上她还是依旧冰冷冻人,但内心却不由得感到心慌。
“王爷,如果您不是今天得知宇文逸臣要上青楼,而是明天知道他已经在青楼里过了夜,身边睡着个女子,您对那女子会想……”紫笛的话还未说完,屋内就“轰”地一声响起,一旁原本很贵重的红木桌瞬间成了灰尘。
很好,她家主子已经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于是,跪着的三人吃惊地看着那张无辜被迁怒的桌子,有种其实阿斗也能当祸水的感觉!
“……应该是想让她跟这张桌子一样地被挫骨扬灰吧……”紫笛内心还在强烈的震撼中,不自觉地喃喃道。
仅被那情景吓了一会儿,紫笛又来了劲,问个不停,如果宇文逸臣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如果宇文逸臣这样,如果他那样,她家主子会怎样。全部是能证明她到底爱上他了没有的问题。
狄羽琏有点想弄清自己的心思,不禁都按照她所引导的问题去想了,结果弄得她的三位心腹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她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阴冷的气息骤增,对于心中逐渐浮现的那个答案感到慌乱不知所措了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不仅仅是喜欢了,主子,您甚至是爱上了他!”
原来她对他的种种感觉是这样的,她,竟然是爱上了那个人!狄羽琏的心彻底地失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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