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师太放下茶杯，清淡无波的眼眸，落到了谢博的面上，口气更是无畏，“博儿是在怪母亲么？”

　　“不敢。”谢博冷眼看那茶杯，道：“我只是很好奇，谢家早已是天下首富，放眼天下，无人可以撼动谢家在整个大乾的地位，为何母亲还要联合瑞王？”

　　那批药材，的确是从谢家的府库之中出去的，而来求取药材的人也是谢家的老人了，冬日大雪弥漫，城中疾病的确慢慢多了起来，对药材的需求量也很大，尤其是秦州今年的雪比甘州要多得多，药材需求量也很大，所以谢博才不疑有他，给了令牌去提走药材，可却没想到，那人提走的药材，正巧就有殷解忧和百里玉要的那几种，若说这样只是巧合，又有谁相信？

　　自那日在凤仙楼之后，谢博便看的分明，殷解忧百里玉几人和御千里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嫌隙，这种嫌隙，并非口头上的别扭或者道不同，而是骨子里的排斥，殷解忧要的药材在早些时间被人从谢家运了出去，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谢家内部有人和御千里搭上了线而已。

　　谢家所有人，无不以谢博马首是瞻，能做这件事情的，除了晓风师太，不做第二人想。

　　谢博眸光灼灼，看向晓风师太，“请母亲为儿子解惑。”

　　晓风师太摸着手中杯盏光华的杯沿，闻着杯中茶水透出的清淡香气，慢慢道：“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为了你。”

　　“哦？”谢博眯起眼眸，声音也是淡淡，口气之中，还透着淡淡的疑惑好笑，“联合瑞王……是为了谢家好？”

　　“母亲早已看破红尘，若非为了谢家，为了你，你以为母亲会插手这凡尘中事么？”晓风师太终是放下茶杯，抬眸，目光温柔而慈爱，“博儿，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可以就这样做着天下首富的位子，在甘州地界偏安一隅吗？”

　　这样的目光，谢博从小见过许多次，也每次因为晓风师太如此的目光退却，妥协，由着她说着为谢家为他好的话，做着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今天，谢博却定定的看着晓风师太，许久，才慢慢道：“我谢家是皇亲国戚，母亲若想联合什么势力，多得是选择，为何要选择瑞王？瑞王势大，但他是异姓藩王，早有不臣之心，莫非母亲看不出来？”哼笑一声，谢博笑意盈盈的看着晓风师太，轻轻道：“若是瑞王他日兴兵造反，母亲是不是还要拨去钱粮相助？”

　　晓风师太柳眉微微一皱，道：“你非瑞王，又如何知道瑞王的心思？不要在这里胡说了。”

　　谢博微微抿唇，果然没有再说话。

　　他谢博并非无知小儿，而是谢家掌舵人，见识和眼界都绯常人可比，那瑞王御千里，根本不是个会屈居人下之人，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晓风师太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在谢博曾祖父还在的时候，谢家势力如日中天，也懂得进退得宜，却没想到出了谢爷爷那么一个不理会家族事务的儿子，万般无奈之下，扶植了姚本清上位以巩固谢家在朝中，在大乾的地位和势力，只是没想到姚本清日渐做大，不将谢家放在眼中，还与林太后有了勾结，谢家号称天下首富，其实说白了，就是大乾朝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不需要还的免费钱庄，还有太后虎视眈眈，要么拔出谢家这颗眼中钉，要么也要在谢家身上分一杯羹，所以作为谢家的掌舵人，行走一步都非常的艰难，既要保证各方利益的均衡，还不能得罪其中任何一位，所以母亲想要重新找寻其他势力依仗的想法他可以理解。

　　只是，眼下既然有最合适的选择，为何还要选瑞王？

　　瑞王无疑是豺狼虎豹。

　　“博儿？”

　　见谢博久久不言语，晓风师太轻声唤道。

　　谢博抬眸，清淡的视线落到了晓风师太素净的脸上，既没了一直以来的玩世不恭，也并不愁容满面。

　　晓风师太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微微一笑，道：“你有什么，直接说便是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母亲？莫非是母亲脸上有什么花吗？”

　　谢博却依旧没有言语，只看了晓风师太好一会儿，想要透过晓风师太这张脸，真正读懂晓风师太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般，只过了许久，谢博却忽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晓风师太一怔，“博儿！？”话落，也是站起身来，道：“你在生母亲的气吗？母亲知道，早已将族中一切事务交了给你，便不该再插手管东管西，可母亲此举，的确是为了谢家，为了你好。”

　　“哦？”谢博慢慢转过身来，道：“是吗？是为了谢家，为了我好？是啊，你一直就是这么为我，为谢家操碎了心，我还真该好好想想，如何好好感谢母亲才是。”

　　这冰凉微讽的话，让晓风师太听的极不舒服，她微微抿唇，道：“博儿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还要我一一点明吗？”

　　晓风师太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看着谢博。

　　谢博却已不打算在说什么，转身开门，大步离去，伺候在门外的谢秋因为他的忽然开门，吓了一跳，却很快打着伞追了上去，清宁满目无奈的看着谢博的身影，很快回到了清心堂中，将门给关了起来，担忧的问道：“夫人，少爷他没事吧？”

　　晓风师太回过神来，眼眸微微垂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到了蒲团前面坐下，继续做着没有做完的晚课，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

　　清宁只得住了口，心中亦是幽幽一叹。

　　自家夫人素来是要强的，无论是在做谢家小姐，谢淑妃，还是晓风师太，其实她的心从未变过，只是少爷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

　　谢博出了晓风庵的门，直接上了马车，谢秋小心的伺候在一旁，偶尔偷看谢博一两眼，见谢博神色虽然有些冰冷，却还不至于太糟糕，才悄悄松了口气。

　　隔了一会儿，谢博忽然问道：“药材可追回来了吗？”

　　谢秋忙道：“回公子的话，虽然发现的时候就着人去追讨，但是因为他们的人马动手更快，所以……”

　　谢博默了默，道：“去闵大夫那里。”

　　“是。”

　　谢秋悄然应了，连忙交代外面的仆从，马车下了晓风庵，很快往甘州城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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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渐晚，殷解忧亲眼见着百里玉准备好了所有解蛊所用的材料，只等着谢博冷月山庄送来的药材，却没想到，等来的冷霄，却是两手空空。

　　殷解忧怔了怔，很快道：“怎么回事？”

　　冷霄回道：“回郡主的话，属下去道冷月山庄之后，闻得那些药材在属下到的一个时辰之前，就被人从府库之中提了出去。”

　　殷解忧的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很快便明白，他们这次，还是慢了。

　　她慢慢看向百里玉，“现在可如何是好。”

　　其实这点，她早猜到过，她还记得，抓走小川的哪一日，御千里就是专门去城南晓风庵见了晓风师太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这么快就联合在了一起。

　　百里玉道：“谢博是什么态度？”

　　冷霄道：“谢公子让属下先行离开，只是据手下来报，谢公子在属下离开之后，也出了冷月山庄，倒是往晓风庵去了。”

　　殷解忧和百里玉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早已明白，这其中，必定是晓风师太和御千里做的手脚了，只是眼下急需哪些药材，若是没有，可如何是好？

　　“小姐，谢公子来了。”流离忽然探头进来，小声道。

　　殷解忧一怔，道：“请进来。”

　　“是。”

　　流离离开之后一会儿，便带着一身白衣的谢博出现在了殷解忧的门口。

　　谢博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的白衣，面色清淡带笑，只是却似乎和往常有些什么不同，“殷姑娘，百里兄。”

　　殷解忧笑道：“这样的大雪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谢博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招招手，身后的谢秋将几只包的很严实精致的纸包交到了流离手上。

　　殷解忧道：“这是……”

　　谢博道：“这便是殷姑娘和百里兄需要的药材，这药材是我从闵老头处取得的，不会有问题，二位可以放心使用。”

　　殷解忧心中一动，接过流离手中药材，打开一闻，果然正是他们需要的那几样，每样虽然分量不多，但是也足够给小川解毒了，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要和谢博说些什么。

　　反而是百里玉，眸光淡淡，道：“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谢博笑着说罢，左右看了看，道：“对了，你们要这药材，是谁要用呢？”看着这屋中之人都没什么问题。

　　百里玉微微一笑，道：“你的小未婚妻。”

　　谢博一愣，忽然想起那个曾被自己关在谢家地牢之中，让百里玉调侃是自己未婚妻的少年小川，一时之间脸色有些莫名奇怪，有些诧异，最后都变成了无奈的轻笑，“原来是她，我还以为是谁呢……早知是她，我便不送药材过来了。”

　　“为何？”殷解忧疑惑。

　　谢博笑道：“等他一命呜呼了，看百里兄还拿什么来调侃我。”

　　殷解忧无语，也不理会他们二人，将药材拿到一边，按照百里玉早先交代的分量开始配药。

　　谢博看了殷解忧一眼，对殷解忧如此关心小川的行为，有些意外，视线慢慢落到了百里玉身上，啧啧道：“你受伤的时候，我都没见殷解忧这么着紧，若不是我早知道那小川是个女的，此时都想为你打抱不平了。”

　　百里玉微微转头，看了殷解忧忙碌的背影一眼，道：“你怎知她不着紧？”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谢博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道：“我看到的，当时你半死不活，她一脸呆滞，哪有如今这焦急的样子。”

　　百里玉的眼眸，却因为谢博这话微微深沉起来，眸中是水一样的心疼和无奈，唇角，却是微微一勾，“是吗？”

　　“我的眼睛还没问题。”

　　百里玉笑意深了几许，只怕是看着自己那般半死不活的样子，早已吓呆，不知如何反应，又怎么会来得急着紧担忧？就如同大悲无泪一样的道理。

　　谢博忽然之间沉默了起来，他看着百里玉和殷解忧之间这些若有似无的你来我往，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早已没了踪迹的鸳无双。

　　正巧此时百里玉回头，心中一动，明白了几许，只是他便是明白了，终究也是个男子，冷情寡淡惯了，也只是视线微转，没有说什么。

　　谢博淡淡道：“我先走了。”

　　话落，转身离开了绣楼。

　　一直忙着整理药材的殷解忧，在谢博离开之后才发现他走了，当即也是微微一愣，看着百里玉道：“怎么走了？”

　　百里玉道：“许是看了我们这样融洽，有些触景生情了。”

　　殷解忧抿了抿唇，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药材，快步出了绣楼。

　　百里玉看着殷解忧纤秀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眸，去收拾殷解忧没有整理妥当的药材。

　　殷解忧在绣楼门外的走廊追上了谢博。

　　“谢公子，留步。”

　　谢博停住步子，慢慢转身，道：“殷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殷解忧抿唇，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去说了。

　　谢博微微一笑，笑容之中还是有几分玩世不恭，可是却和自己初到甘州的时候天差地别，总觉得那笑容之中，似乎包含着一些冰冷和凉意。

　　谢博只以为她要道谢，却也明白殷解忧这样的人，必然极少受人恩惠，更别说与别人道谢了，道：“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不然今夜要赶不回冷月山庄了。”

　　殷解忧迟疑了一下，见着谢博要转身，忽然冲口而出，“我有鸳无双下落了。”

　　谢博步子一停，笔直的背景因为殷解忧话中的意思明显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就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正常，快到让人几乎看不到，他背着身子，没有转身，声音却微微带笑，道：“是吗？”

　　殷解忧看着这样的谢博，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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