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我阿爹?”
云莞扬了扬眉,但其实并无几分意外的神色,她想了一下,道:“是曾御史,还是孔言方呢?”
但她心中,曾御史的可能性比较大。
上一次与杜老爷在酒楼谈生意,对方去而复返,在门外偷听,以云莞的功力,自然觉察得出来。
而后,借着生意之事,杜老爷言语间便有暗中打听云家与孔家之间矛盾的意思。
这样的异样,当然惹云莞怀疑,云莞也很快便知晓了,原来,杜老爷是曾御史的故交,两人年轻的时候便交情不浅,所为便是与孔言方和朱大人几有杀子之仇的曾御史。
顾庭道:“云姑娘倒一点也不意外。”
云莞扯了扯唇角:“意外虽有一点,但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位调查之人,应当是曾御史。”
顾庭点头:“没错。”
云莞沉默了好半晌,最后道:“查便查吧,我无法亲自去查当初的事情,官场里勾勾道道的,也只有曾御史这种言官才能面面俱到,若他还能查出一些我所不知的事情,也是好事一件。”
顾庭便有些不太能理解云莞,真正意义上来论,曾御史查此事,未必是真心实意为了洗刷冤屈,不过是想要一举扳倒孔言方罢了。
“你便乐意别人利用此事?”
云莞道:“殊途同归,彼此利用,我需要曾御史开个头。”
顾庭兀自笑了。
开个头而已,后面具体走向如何,这位敢击鼓上金殿的姑娘,应当是不害怕的。
他来也不过是为了与云莞说此事,得知云莞的态度,便不多阻止,让曾御史继续查下去。
但他还告诉了云莞一个消息:“这孔言方倒还非常有意思,这些年他在朝中做官,仗着身份与地位,还做出不少毁人前程的事情。”
云莞道:“如此说来,便越发不干净了,曾御史若是查不到,便帮他一把便是。”
顾庭扬眉笑道:“有钱好说话。”
云莞嗤了一声,非常好说话地道:“回来报账便是。”
当然,顾公子所缺的,却并非是银两,笑眯眯道:“云姑娘大方,不过,你我的交情,难道还比不过你与燕会长的交情,生意的事情,你能与燕会长那不是京城人士的人合作,倒不找本公子?”
云莞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庭,直看得顾公子直觉不太好,才听得云莞道:“你去找燕公子呗,合计合计。”
说实话,顾庭与燕行之虽然打过照面,着实不算熟悉,闻言拱手致意,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云莞则一路回家了。
云玉娘已经施针几次,她心中担忧,每次之后都细细询问她可有不适之处。
比起云莞的担忧,云玉娘则显得放松多了。
“莫姑娘的手法极好,阿娘没有不适之处,阿莞放心便是。”
云莞仔仔细细看着云玉娘,但见云玉娘面色红润,气色也比刚来京城的时候好多了,且几次施针下来,都无不适之处,才放心了一些。
但倒是因为毫无不适之处,也不曾想起过往,便是梦中也不见任何新奇的场景,云莞才有些担忧。
但她知晓,凡事不可强求,阿娘若是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也没关系,只要身子康健,一切都好。
*
皇帝虽不在京城,但老百姓的日子仍是要过。
自从红颜坊开业那一日,云珍儿与柳青松一道来京城,直到今日,两人方准备离京回乡,来与云莞道别。
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云珍儿也不适合留在京城。
“这些日子,忙着别的事情,真正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感觉都没有几日,如今却又要分别了,阿莞,姐姐真有点舍不得。”云珍儿拉着云莞的手,不舍道。
云莞含笑道:“姐姐便别回去了,将大伯和大伯娘接来京城,咱们全家一起在京城过个年。”
云珍儿要回去,云怀诚自然也是要回陵阳的,他当初过来,只是担心云莞,顺便将云玉娘给送过来,如今京城事了,自然是要先回去的,何况,陵阳城里,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情,也等着云怀诚决断。
云珍儿无奈道:“便是如今接爹娘过来,也是来不及的了,何况咱们家还有许多事情在城里待解决呢。”
云莞便道:“那也不着急,待姐姐与姐夫成婚的时候,阿莞便回陵阳,左右看着,时间也不久了是不是,再等下去,姐夫都等不及了。”
她打趣地看着云珍儿和柳青松,惹得云珍儿嗔了她一眼,倒是柳青松深有同感一般:“还是阿莞知我心急,待此次回家,过了年之后,便立刻让母亲定下日子,倒时立刻传消息来京城。”
云家奶奶今年才过世,云家自是不能行嫁娶之事了,需到明年方可以,否则,恐怕柳家今年便算了个好日子出来,将云珍儿给娶进门了。
云怀诚也千叮咛万嘱咐:“阿莞,遇事不可太急,便是萧世子能帮你,你也有功夫傍身,也要有所顾忌,这世上,许多人深藏不露,尤其在京城之地,权贵多,人人关系复杂,便是咱们占理,也未必能争得过别人权势富贵。”
云莞哭笑不得:“二哥,我不是那样一言不合便打人的人。”
若是从前,云怀诚自然是相信妹妹这话的,但现在,实在不敢相信。
“好了,二哥还不晓得你的脾气,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不过,二哥不是让你忍气吞声,若是人都打上门来了,也断然没有不还手的道理,只是,不可莽撞,可知道了?”
“知道啦,二哥放心便是。”
云怀诚摸了摸云莞的发顶,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但更不希望的妹妹的脾气太过软弱,如今这般也挺好,做生意之人,若是性子太软,总是要被别人欺负的,因此也并不多说。
“待我回了陵阳,将陵阳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带爹娘过来,期间务必要记得写信回家,好让二哥放心。”
这阵阵叮嘱,都有些不太像云怀诚了,云莞心里蓦的发酸:“二哥,我知道的,你在陵阳,也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日后你来京城,让阿莞发现你瘦了,可就不许你进城了。”
云怀诚闷声失笑,只抬手拍了拍妹妹的发顶,含笑应道:“好。”
如此,兄姐妹三人就此分别,云莞将云怀诚和云珍儿送到了城外,目送着两辆马车往南驶去,方骑马回城。
*
另一边,大悲寺。
一行上千人的队伍,经过三个多时辰的行路之后,终于在申时到达大悲寺。
赶路半日,不论是惠帝还是百官,都已非常疲惫。
在大悲寺方丈的迎接下,惠帝与百官住入各自的厢房,稍作休整,其余人若有余力,便可自由出行。
大悲寺乃国寺,寺院广阔,拥有上千厢房,日日香客如云,整个寺院,从山腰建至于山顶,楼台庙宇无数,可观光之地,多不胜数,历代以来,各朝各代经过扩建或重修,吸引无数文人墨客。
尤其是山顶上一座七层的六角宝塔,尚未上山,便可远远看到,乃大悲寺的标记之一。
可如今,那里却是大悲寺的禁地,塔下守卫重重,不论是香客还是寺院之中的僧人,皆不可接近,唯有大悲寺的年逾百岁的老方丈,能进入塔中。
只是,一个月前,老方丈已经闭关,便是这次天子祭天,他也仍旧闭关不出,只让寺中两年前上任的方丈大师待为接待与布置一切祭天的事宜。
萧韫之安排了诸事之后,只负责巡逻,直到明日祭天之前,基本都是无事可做。
他是个闲不住的主,又因年轻而精力充沛,自然不需休息,也不肯待在厢房之中,便独自出门晃悠去了。
大悲寺他并不陌生,事实上是,他至少每年都会来一次大悲寺,上一次来,恰是云莞的酒坊在京城开业,两人在城外见面的那一晚。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间厢房,每一座庙宇,他都熟悉无比。
刚走了没多远,便碰上了一道出门的太子和铭王。
自从堤坝案之后,太子便被禁足在东宫,而他一朝之间,失去了王家这样的臂膀,无异于砍断了右臂。
对萧韫之不可谓不恨。
此时见到萧韫之,更是控制不住没有一点好脸色。
见到萧韫之无事晃悠的模样,便上前质问道:“上将军乃诸卫军长官,不行护卫巡逻之职,在此处做什么?”
萧韫之稍稍扬眉,勾唇看着太子面上掩饰不住的愤恨之色,“臣乃诸卫军之长,并非禁军之长。”
各司其职,巡逻护卫的事情,不是他该做的。
“难道诸卫军便不肩负保卫父皇的职责了么?好啊,萧扶疏,你岂敢不将父皇的安危放在眼里!”
面对想要大做文章的太子,萧韫之只想翻一个白眼:“太子不如去问问陛下,臣是否需要肩负禁军的职责。”
自然不用的,若是诸卫军肩负起了禁军的职责,该担忧的便是皇帝了。
太子显然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只沉着脸不说话。
还是旁边的铭王站出来做和事佬:“上将军虽是诸卫军之长,但却并不肩负防卫任务,只需多在山上走走,必要时从旁协助御林军便是,太子皇兄也是担心父皇的安危方才如此说罢了。”
萧韫之稍稍挑眉,显然没有兴趣说这些。
铭王自然也不想再多说,笑问道:“这应当是上将军第一次来大悲寺吧?”
萧韫之扬眉不语,铭王便当做萧韫之第一次来了,自顾自地道:“大悲寺乃我东澜国寺,亦是东澜国最大的一座寺庙,外地来京游玩者,必游大悲寺,一年四季,景色各有千秋,实在是最佳赏景之处,便是大长公主,也每年都来大悲寺小住一两月,上将军既是第一次来,不如趁着有时间多走走,此处精致不错,到了明日祭天,又是一阵忙碌,恐怕便无机会赏景了。”
萧韫之点头:“盛名在外,是该好好走动,下次好带我家阿莞来玩玩。”
他张口便是云莞,可见两人感情深厚,铭王听着,含笑道:“上将军与云姑娘情谊深厚,不知两位何时成好事啊?”
说起自己与云莞的事情,萧韫之显然比较好说话:“过了年,定下了日子,一定告知铭王。”
铭王笑得温和:“那本王便等着上将军的这杯喜酒了。”
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的太子显然没有兴趣听萧韫之的喜事,冷冷道:“大悲寺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上将军还是小心些的好。”
萧韫之眼里几分兴趣,“这微臣倒是不知了。”
太子便转回头,仰头看着山顶上的一座高高的六角七层石塔道:“那里,便是大悲寺的禁地,思过塔,整个东澜国,除了父皇与大悲寺的老方丈,擅闯者,格杀勿论。”
萧韫之闻言,抬眼看过去。
之见最高峰之上,林木掩映之处,一座石塔露出顶上三层半塔身,白墙黑瓦,窗户紧闭,只有高大肃穆之感,透露着一股悲凉与沉沉的杀意,与这佛祖慈悲的大悲寺,格格不入。
太子观察着萧韫之的神色,只见他眸光平静地仰头看着思过塔,却看不透眼底深处,到底有何东西。
他便继续道:“上将军可知,此塔为何名为思过塔。”
萧韫之收回目光:“愿闻其详。”
太子笑了一声道:“此塔原本名为慈悲塔,修建于前朝时候,原本是大悲寺的藏经阁,东澜建国之后,便对慈悲塔重新修缮,填充经书,一直空置百余年,直到……”
“太子皇兄,父皇有令,不得私下议论此事。”铭王突然提醒道。
太子唉了一声,道:“何必如此担心,上将军身份特殊,应当知晓一些不是么?”
铭王便只好沉默不语,太子这才继续道:“直到二十年前,东澜出了一大奸大恶之徒,敌通外国,叛国谋逆,意图谋朝篡位,被父皇机智识破,放化解了朝中的危机,将此人生擒,关押于大悲寺慈悲塔之中,封逆王,勒令其余生在此思过,生死不得出塔,亦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此事不算朝中秘闻,年过而立的朝臣,几乎都知晓这件事,只是因着惠帝的态度,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也不在惠帝的面前提及。
今日,太子乃有意提及此事,目的便是想看萧韫之的反应,可惜,他没有在萧韫之的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的神色,只听到他说:“原来如此,思过塔乃陛下赐名。”
“没错。”太子道。
说着,眼里微微疑惑,难道萧韫之真的不知晓此时么?
萧韫之感叹了一声:“那可真是可惜,此乃大悲寺最高之处,若能登上塔顶,尽可将山寺景色一收眼底。”
太子失望于从萧韫之的面上看不出让他满意的反应,冷哼道:“如此算什么,据说站在思过塔顶尖,能将京城尽收眼底。”
“是么?”萧韫之勾唇道:“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可以,倒是想一登塔尖,登高望远。”
太子瞧着萧韫之的神色如此轻松,又道:“上将军可知,那位逆王乃何人?”
萧韫之目光停留在太子掩饰不住试探与自得的面上,平静道:“太子不是说,乃奸恶之人。”
“本也不算我朝密闻,只是无人再谈及往事而已,说起来,逆王与上将军,还有几分渊源呢。”
太子这句话之后,终于成功看到,萧韫之面上神色淡了下来。
他心中感到一丝快意,语气都洋洋自得了几分:“所谓逆王,便是敏乐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呵呵,本是忠良将,奈何为贼!上将军若是感兴趣,不如去问问朝中年长的官员,必定有人能为上将军解惑。”
说完这句话,太子成功地在萧韫之的脸上,看到了一份讶异的神色,他心中痛快,看着萧韫之愣在原地,仰头看着山顶上的思过塔无声沉默,似乎非常震惊,便含笑与铭王离开了。
只不知,待他们走了之后,距离三人方才说话的地方,三丈之外,一块巨大的石头,无声开裂。
无人看见,萧韫之面上阴沉冷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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