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欲暖,红袖添香。
月色正好,流水般倾泻而下,毫不吝啬的为一切镀上一层玉石似的辉色,恍若一个剔透晶莹的琉璃世界。
“呐,就在那里演。”
红袖招的老鸨妖妖娆娆的指向临湖边的一个亭子的空地,亭子是崭新的,白柱红瓦雅致的很,靠着身后暗黝似铁的湖泊,月色之中,别有一番意趣。
“嗳,好嘞。”戏班班主环视了四周,目光在亭子上定了定,又回头问,“那我们的桌椅放在什么地方?”
“什么桌椅?”
“给贵人坐的呀,我特地借了上好竹桌椅。”
老鸨轻蔑的扫了眼过去,哼一声,“你的那些东西也配拿上来,你只管演你的,演好就成。”
“是是是,您说的是。”戏班班主凑过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进老鸨手里,“我们自然会好好演的,可您也知道,看戏最好的位置就是正中间,您给我们指个方位就成,可别让贵客看我们的屁股啊,演的好了,赏钱也能多些,您面上也有光不是么?”
老鸨掂掂红包的重量,满意一笑,“你演的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贵人看的戏可多了,寻常戏份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今儿谁在他跟前嚼舌说这出戏可看,否则他怎么可能对你们这个杂戏班子起兴趣。”
话虽然这么说,嘴巴往东北方的角楼轻轻一努。
班主登时了然,赶紧给老鸨作了个揖,“多谢多谢,等我们得了赏钱,一定谢谢您。”
这是变相的允诺事后给红包了。
老鸨满意班主的上道,才准备离开,班主又问,“再跟您打听一件事,不是说下午演的么,怎么临时改成晚上了?”
老鸨瞪眼,“贵人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好大的胆子!”
班主苦着脸,“不是我胆子大,只是万一贵人心情不好,我们这整个戏班子可不是毁了么?您也知道,那个酸秀才告上了衙门,我们这出戏可是不敢再演的,贵人开口,我们冒着天大的风险赌一把,就是想赌个贵人高兴,我们也能翻身。”
老鸨显然也听说过春香班因为李老秀才一纸供状而歇业的事,表情登时缓了缓,再掂了掂班主给的红包,犹豫了戏啊,压低了声音,“你待会注意点,贵人心情不是很好。”
班主一惊,“啊,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纪王府的……”声音猛地一顿,老鸨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捣住口,恨恨瞪了班主一眼,“不该问就别问,我警告你,不该听的给我烂进肚子里!”
班主吓的呆住,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
老鸨表情略缓,哼一声,一扭一扭的转身离开。
班主看着老鸨的背影,目光精芒一闪,随即回头吩咐身后众人赶紧扮上。他自己则走到角落,皱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一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声音没有刻意压制,依旧低沉如同男子。
孟初一孟班主摸摸嗓子,三分满意七分惊叹。
她在组织里不曾接触过这类变声变脸的事,但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看过几次也大概明白除非专业人员,变声大都都是通过变声器,但机器处理过的声音并不真实,有种明显的气流音,变脸则是通过高超的化妆技术,技术精湛的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没想到在这里,凭借一张薄薄的面具,再加上一颗她还没研究出成分的药丸,可以让一个人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真的是不敢相信。
眼前这面容平凡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慕容言,慕容言掩唇轻轻咳嗽了声,笑了笑,“我没事。”仔细看了看孟初一,声音里带了几分笑,“你扮的倒是像。”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知道一个天性冷淡的人,换了张面孔,就仿佛变了个性子,如果不是确认是她,他真的以为眼前这人是真正的班主。
孟初一低头看自已一身男装,忍不住勾唇,“我也没想到自己有这种天赋,我之前可从没试过。”想了想,笑了笑,“或许脸上多了一张脸,反而肆无忌惮起来了,看来我真的不能多演戏,演多了变成多重人格可就糟糕了。”
慕容言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孟初一意识到自己似乎失言,转开话题,“时间耽搁的太久了,这里又冷,你现在怎么可能撑得住?要不你先回去?我这边应该能应付。”
“没关系,我可以。”
孟初一劝不回慕容言,也不再劝,都是成年人,谁也不能替别人决定人生。
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角落,轻嘲道,“也不知道这太子发了什么疯,跟纪王府里的谁杠上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在这冷风口里耽搁这么久。”
“纪王府?”慕容言低声询问,“纪王府不是已经散了么?”
“纪王葛理是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孟初一淡道。
“你是说……韶华郡主?”慕容言目光微动。
“太子与容珩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谁都知道韶华疯狂迷恋容珩,韶华长的也好,性子又与寻常女孩子不同,太子看中也不稀奇。”孟初一淡道,“燕儿说葛理祭日那天,太子盯着韶华看了很久。”
葛理虽然庸碌,到底是个铁帽子王,太子一心笼络葛理,自然不会对韶华起什么心思,如今葛理也死了,死的还不那么如太子的意,太子愤怒之下迁怒葛韶华,并不稀奇。
慕容言沉默一瞬,抬头看向孟初一,“你不打算插手?”
“我为什么要插手?我跟她很熟么?”孟初一冷淡一笑,“她一念为恶,差点害死了你跟我,间接害死了嫣红姑娘,我没推波助澜就算仁至义尽了。”
“是么?”慕容言深深看她。
孟初一别过头,看向正在化妆的众人,“我去再给他们说说,别离开的时候出了岔子。”
慕容言看着孟初一的背影,下意识想要伸手,手还未扬起,重又放下。
他轻轻咳嗽了声。
身后湖泊之中,哗啦一声轻响,像是游鱼跳起,又像是什么在水里翻了个身。
又是一片安静。
慕容言目光微敛,手轻轻抚上那座崭新的凉亭。
数日前,这里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屋子,一夜之间变故横生,不过几日功夫,已经变成了一座亭子。
让人恍惚觉得当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当初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现在应该已经远在京都,又怎会在这里。
慕容言黑眸深深,慢慢叹了口气,只是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的人影,唇角微微扬起,隐隐庆幸。
……
月上柳梢头。
一声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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