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进竹林里的,是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容色中等偏上,眉眼间含着几分楚楚怯意,今儿下着大雪,她穿着的还是单薄的秋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明显在红袖招里的地位不佳。
青衣女子一见是她,眉眼间的急切渴盼瞬间黯淡下去,掩不住的浓浓失落,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你是哪个房里伺候的丫头?这地方,可不是随意来的。”
声音轻轻脆脆,恍若莺啼,别有一番明澈干净的意味,虽然掩不住的失落,但语气平和从容,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孟初一看清她的眉眼,猛地想起一件事,心中一动,立刻开口,“洛青姑娘。”
已经转身的青衣女子脚步一顿,疑惑回头,惊疑不定的望向雪地里站着的形貌普通的小丫头,“你……认识我?”
赌对了!
嫣红去世之后,她曾让燕儿打听过嫣红的家人,嫣红家里已经没人的,唯一的一个亲人就是一个姨表姐姐,名唤洛青,因为不肯卖身,又不是红牌,再加上性子怯弱,所以在红袖招里境遇一般,时常靠着嫣红接济才勉强生活下去,嫣红去世后,洛青的日子愈发难过,她曾让人替她赎身,却被她婉拒了。
青楼女子多零落,除了些特殊的,但凡遇到恩客赎身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更何况洛青这样在红袖招里的境遇一般,她执意留在这样的火窟里,反而让人疑惑。只可惜当时她忙于排戏,又不想因为打听过多露了痕迹而给洛青惹了麻烦,并没有深入去查。
孟初一眼底光芒微闪,恳切的道,“今日是嫣红姑娘的六七,她在世时帮过我,我总想着嫣红姑娘的好处,所以特特过来看一看。”她顿了顿,飞快看了洛青一眼,眼神恰到好处的露出些微悲色,“可惜……”
洛青怔了怔,眸里泪光微闪,婉声道,“有心了。”
“洛青姑娘今天也是来吊唁嫣红姑娘的?”这里靠近湖边,嫣红出事也在这附近,她来这里,也不奇怪。
“吊唁……”洛青忽然凄然一笑,捏紧手中绣帕,脸上隐隐一抹恨意,“嫣红若是地下有知,恐怕恨不得就此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孟初一不由一愣。
洛青抬头看了眼发愣的孟初一,凄然一笑,没有解释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轻声道,“承你念着嫣红,偌大的红袖招,真心真意念着她的,也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了。”她想起什么,向孟初一招手,“你过来。”
孟初一犹豫一瞬,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手里便被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事,低头一看,原来是枚金镶玉的玉镯。
苍凉的雪色之下,那玉镯颜色翠幽深沉,边角镶嵌的金边纹路精致不俗,即使孟初一不懂首饰,也能看出这镯子十分值钱。
“这……”
“这是嫣红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也算是值些钱,以后逢年过年,还请你记得为嫣红上一炷香,若有闲钱烧几身漂亮衣服给她……她不爱吃喝,却最爱漂亮,就算、就算……”洛青脸上悲色更浓,声音略略哽咽,“她穿的漂亮些,也稍微能开心些,日子……也不那么难打发。”
孟初一心底疑惑更浓,才要说什么,前面已经匆匆跑来一个婢女,急急扯过洛青,“我的好姑娘,今儿可是你大喜的好日子,呦,可怎么哭了?这要是给妈妈看见了,可要骂人的!”
洛青慌忙拿帕子擦了擦泪,勉强笑了笑,“风沙迷了眼,姐姐可千万别告诉妈妈。”
“我可当不起您这称呼。”婢女一笑,带了几分歆羡与讨好,“也是您运气好,如果当初一早就挂了牌,哪里有今天这样的好时光,只是一件,以后您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洛青下意识捏紧手中帕子,指尖微微发白,美眸里掠过一抹悲怆,悲怆之中,隐隐藏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孟初一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才准备说什么,洛青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婉声道,“姐姐这话,折煞洛青了。”看见婢女的眼神有些好奇的落在孟初一的手上,心口一紧,她立刻回头,“你快些回去吧,我不过风沙迷了眼,多谢你好心,见着了还送我帕子。”说着将帕子掷过去,恰好落在孟初一握着玉镯的手上,也隔绝了婢女的视线。
孟初一了然,借着揣帕子的时机将玉镯藏进袖子里,抬起头时,洛青已经走开,纤弱的身形在大雪之下,竟隐隐有翠竹而立的坚韧之感。
那婢女侧头看了眼孟初一,面露鄙夷,“看你服饰应该是厨房里伺候的,想不到小小伙房丫头,倒也有这么灵的耳目,上赶着巴结,也不怕折了你的福气。”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见孟初一还站在那里,斥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妈妈刚还说前面正缺人手干活呢,你别回伙房了,跟我一块去,省的你到处献殷勤。”
孟初一目光一闪,答应了一声,走了两步不知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幸亏及时伸手在雪窝里按了按才不至于摔的狗吃屎。
婢女下意识退后几步,尖声骂道,“走个路都走不好,你当你也有那运气能伺候贵人?哼,也不知道什么眼光,这么样的姿色也能看得上,不就是会唱个曲儿么?”
孟初一撑站起来,一脸谦卑老实,诺诺的一句话不敢回。
婢女见她呆呆的样子,怒气也消了不少,哼一声,“看你这倒霉样子……快点跟上,别拖拖拉拉的。”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远了,雪地又恢复空茫寂静,除了几道脚印,只有孟初一按下的那个雪窝最为明显。
片刻后,一道身影轻飘飘的落地,只是落地时似乎真气不续,微微一个踉跄。
另一道人影迅疾出现在他身后,动作轻盈无比,落地无痕。一落地就咧开大嘴嘲笑,“活该!活该!”
容珩懒怠理会宁缺,在那个不深不浅的雪窝前俯下身,略略一探,便勾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一股淡不可闻的药香扑面而来,打开香囊,是磨的细细的白色粉末。
宁缺探头一看,脸色微变,“咦,这东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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