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要离开?”
孟初一凛然看向葛韶华,神色冰冷,却偷偷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现在全身上下都在痛,如果可以,她真的可以仰面睡倒。
报仇果然是件麻烦事!
但想着三日后某位太子殿下的表情,还是很爽啊。
想着可以预期发生的事,孟初一抑郁的心情总算缓解了稍许,看向葛韶华的神色却更厉,“被人当刀子使,还不自知,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亲!”
有些人脑袋是榆木疙瘩,好好说话,不如疾言厉色来的有用!
果然,葛韶华眉心微颤,疾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王爷虽然背弃了你的母亲,但临终之时,眼里心里确确实实只有你一个女儿,最后一眼,看的都是你,他情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住你,无非是想你平平安安,你却主动往那个火堆里跳,日后午夜梦回,你真不怕看见他在下面落泪?”
韶华手心一抖,手中长刀也跟着抖了抖。
孟初一嘴角一抽,微不可见的往后仰了仰,生怕这位激动之下错手伤了人。
韶华之前已经从跟着葛理下云台山的府卫那里听说了一切,但府卫们都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说起话平铺直叙,同样说的事实,哪里有孟初一这般慷慨激昂入情入理充满渲染力,短短几句话,她竟仿佛看到父亲临终之前的眼神,眼眶不由自主微微发红。
当时说的再狠再绝情,他们父女也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骨肉血脉,割舍不掉。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容珩,颤声道,“是……真的吗?”
孟初一轻轻叹了口气,也看向容珩。
容珩俊美脸上微微古怪,沉默一瞬,慢慢点头。
葛韶华面色一白,眼眶已经红了。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再接再厉,“你知不知道太子刚才什么意思?”
葛韶华茫然抬头,眼神无辜而空茫,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让孟初一陡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诱哄猎物上钩的猎人,以强凛弱,完全没道德……
她汗了汗,咳了声,继续忽悠,“太子是储君,是容珩的兄长,论公论私,他如果直接动手,容珩死的无声无息还好,但万一事发,他谋害亲弟不忠不义,储君之位自然难保,即使再觊觎你的美貌,风险这么大,他也是万万不可能做的,但他不可以做,你却可以。”
葛韶华双眸微睁,霍然醒悟过来,喃声道,“他是想让我杀了你们?”
孟初一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才领悟过来,这位郡主娘娘反应真慢。
容珩颌首,淡然接口,“他不能动手,你能动手,他不在现场,到时候说起来,也顶多一个救护不力的罪责。”
“可、可是他……”葛韶华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刺杀亲王死罪一条,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他还没沾上手就死掉,岂不可惜?”孟初一不客气的道,“你如果真这样想,未免太蠢了!”
韶华一窒,孟初一说的虽然直白,确实是说中了她的心思。
孟初一摇摇头,不知是叹她天真,还是叹她愚蠢。
“你可是纪王唯一的女儿,众所周知纪王死的蹊跷,为了平息声音,就算犯了滔天大罪,陛下怎么可能让你死?就算判了死罪,大不了找个人顶上去,若是活罪,更可以找人顶替,到时候容蕤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没地方去,可不是只能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么?”顿了顿,她又道,“况且你如果能得手,就是替他解决了心腹之患,如果不是不能,他也吃不了亏。”
韶华如遭电击,手上长刀哐当落地!
她从小虽不是养在深闺,却也是在纪王全心全意的呵护下长大,除了纪王暴猝王府离散,她之前经历最大的坎不过是示爱容珩屡遭拒绝而已,对人心黑暗世事复杂全然无知,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心机深沉心冷意冷,在真正的狠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孟初一望着面色惨白的韶华,狠了狠心,继续道,“你自以为天香国色身份尊贵,事实上,自从葛理暴毙那一日,你就已经成了天涯孤女,如今的你,在有心人眼底,不过是个上好的玩物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顿了顿,她沉声道,“女人生来弱势,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如果不想成为男人手中的傀儡玩物,就得认清自己的身份,更不能将筹码压在男人身上,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近乎诛心的残忍话语让韶华身体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殆尽,软倒在地!
孟初一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同情多些还是羡慕多些。
同情她的天真,也羡慕她的天真。
她的天真,是由人为苦心保护而成,不管她日后如何慢慢褪去天真懵懂,那段无忧无虑不用勾心斗角的日子,一定是她人生里最值得安慰的时光。
一道悠悠的目光扫过来,她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容珩的眼!
凤眸深深,沉敛如墨,平静的仿佛激荡不起丝毫的涟漪,此刻却微微浮动,仿佛是有些震惊她的话。
她淡淡笑了笑,收回视线!
她本就是自血雨腥风挣扎而出的人,就算这段时间再如何惫懒,骨子里还是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望了眼已经被她打击的失魂落魄的葛韶华,她扶着墙壁站起身,顺手取过地上的长刀,走到窗下往外看。
黎明尚未到来,夜黑如墨,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辰光。
角楼下方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熄灭了,一眼望去,黑洞洞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眼力惊人的人,才能自漆黑里看出鬼祟的身影,无声无息掠过黑暗,直入角楼四周。
孟初一眸色冰冷。
来人之多,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她忍不住摇头,“看来某人做人够失败,招的堂堂储君如此大动干戈,这架势,恨不能把我们碎尸万段。你说,如果我们现在跳出去与某人划清界限,太子殿下会不会开恩放人?”
走到她身边的容珩闻言,不由一笑。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等魄力,远超过寻常男子。
他难得起了玩心,认真的道,“或许太子殿下会饶我们一条全尸。”
“全尸还不如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好歹占地面积还广些,收拾起来也比较麻烦,绝不便宜了他们。”孟初一煞有其事的道。
他莞尔一笑,“说的也是。”
一脸紧张的燕儿走到窗口,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呆了呆,看向孟初一他们的眼神染上些微复杂。
相比较她的紧张,他们轻松自在的仿佛根本没看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两人站在一起,自成一个世界,谢绝了旁人的参与。
这就是差别么?
心口一涩,她勉强笑了笑,插口道,“姑娘,先生,我刚才已经以讯号通知了我们的人,他们马上就能赶到,到时我们就能脱险。”
“不能先动。”
“不能动。”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随即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淡淡笑意与欣赏。
燕儿一愣。
孟初一看了燕儿一眼,“太子不动,我们也不能动,你手下的人更不能动,否则失了先机,反而被动。日后追究起来,他们大可以说是我们动手在先。”
“太子心浮气躁,恐怕等不了多长时间。”他冷静接口,“郡主不过是个幌子,无论她动手不动手,罪名都在她的身上。但这件事必须要做的隐秘,所以天亮之前,他一定会动手。”
“所以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比比,谁更有耐心。”孟初一望着窗外,目光悠悠,带着冷意,“他既然不仁,别怪我手黑。”
“说的极是。”
两人同时转头,看了眼对方,都微微一笑,自有默契。
燕儿怔怔看着相视而笑的男女,眼神微黯,勉强笑了笑,“那我这就去安排。”眼角余光扫见软倒在地还没有自打击中清醒过来的葛韶华,轻轻叹了口气,果断转身。
郡主娘娘就是前车之鉴,虽然她的身份不如她高贵,却比她懂得自知之明。
孟初一没在意燕儿,眉头紧锁的望着窗外,盘算着该如何进退,脸颊上突然微微一凉,像是什么抚上脸颊。
她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抬眼!
容珩的手顿在半空中,手里握着一方素净的白色帕子,帕子微湿。
孟初一略略尴尬了下,反应也快,迅速接过帕子,侧头看他一眼,突然一笑,“多谢。”
她没说谢什么,他却了然。
谢他无畏重义,愿意为她冒险。
谢他包容大度,容忍她不惜冒险点醒一个傻女孩。
彼此心知肚明,其实刚才完全有办法制住葛韶华,孟初一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个办法,以身犯险,就是为了点醒葛韶华。
她在冒险,何尝不是他们一起冒险,太子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他们却将这重要的时间差用来向葛韶华解释其中厉害。
容珩定定看她,轻轻一笑,眸光柔软而怜惜,为她的面冷心善,也为她的独立坚强。
显而易见,她劝韶华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处事准则,到底是多少磨难,才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不得不坚强独立?
他轻轻喟叹了声,为她不舍,也自己因为她而起的不舍。
这些年,他已经看惯世态炎凉人生百态,冷心冷意,却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重拾起早已逝去的柔软。
福兮?
祸兮?
他无声轻叹。
“不必谢,我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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