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里没有一丝丝风,只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听得人十分烦闷,瞿让知道我怕热,从前总爱替我备着冰镇酸梅汤,这次葵水来得突然,事后他也去打听过,说是年轻家子最好少吃生冷之物,自此之后这话简直比我的圣旨都管用,不惜跟我闹起来也决不妥协。
眼下我就热得有些想发脾气了,往宫门走的路上老远才有一个歪歪扭扭挂着的灯笼照亮前路,我同瞿让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有时候他落后几步,从影子上看还挺缠绵的,我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瞿让也跟着停下来。
我抬起头看他,他也低下头看我。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用轻功飞出来接我,就不能备辆马车吗!”
瞿让:“……”
结果回宫就见到伺候孤的小黄门在孤寝殿门口乌泱泱跪了一地。瞿让多机警的人啊,见情况不对劲就赶紧溜了,幸亏孤这次是穿的男装,若是被这么多人同时瞧见官家着女装,恐怕孤在青史上的留名又要多加一条女装癖了……
能闹这么大动静的当然只有国舅。
国舅一身朝服,见到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孤的面前。
孤:“……国舅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国舅非但不起来,还将被孤使眼色叫过去扶他的小黄门推了开,以孤完全看不懂的姿态执着又略带悲壮地继续跪着,还在推开小黄门之后把头也磕了下去。
这又是唱哪出啊?孤严重怀疑国舅已经成了戏园子的钉子户,是不是还参与写戏折子啊?这情形孤都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国舅跪着也没说话,让孤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就算他来求见的时候孤不在,也可以是去御花园赏花……好吧这么晚了,不会在赏花,但总还是可以有别的去处吧?至于吗?
孤迈开大步绕过他往里走,国舅迅速换了个方向对着孤的寝殿继续磕头,孤不用回头都听到了他大幅度转身的动静,国舅以前不这么矫情的啊,有什么话都摊开来教育孤的啊,这是打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进了寝殿之后,小黄门哆哆嗦嗦地进来跪在孤面前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官家,国舅未时不到便入了宫,奴已经告诉大人官家身子不适正在歇息不便打扰……可大人执意要等,一直等到酉时一刻才忍不住了非要进来看看官家龙体如何抱恙,这才发现官家不在……”
孤:“……”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国舅这是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啊,怪不得气得脸色铁青,跪到现在都不肯起来了。
刚才还想着要挫挫他锐气的孤立刻就坐不住了,赶紧叫人去将他请进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依国舅这脾气孤亲自去请都不一定能立刻请起来,于是只能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原路折返去请他了。
这一请就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教训,从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说起,辞藻华丽、语言尖利、引经据典,孤听得真是叹为观止、佩服不已啊。
国舅最后的立脚点在于问孤:“官家去哪儿了?”
孤不能说啊。
他见孤不吭声,刚沉住的气又“蹭”地一下冒出来:“官家也不小了,江南旱灾一案杀伐果断,老臣还十分欣慰,官家这是长进了啊,这才多久……啊?这才多久!”
其实国舅有时候比父皇还像个恨铁不成钢的严厉父亲,孤其实对他一直都挺感激的,尤其是这么连贬带夸的,要认错都会嘴角噙着笑,一点都不严肃啊!
国舅其实也不是真想骂得孤痛哭流涕,见孤被说得好半天都没吭声也知道这次差不多该收了,最后提醒了孤一句“当以学业为重、切莫再贪玩”后,就转口问起了旁的:“下个月初七就是官家十六岁生辰了,有何寿礼想要?”
这个话题孤喜欢,于是认真思索了片刻便答道:“国舅府上那对玉马踏飞燕孤瞧着质地不错……”
余光中国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有那串令贾卿赞不绝口的红玛瑙链子……”
余光中国舅的眉毛都挑起来了……
“对了还有孤幼时父皇赏赐给国舅那两柄玉如意孤也想要!”
国舅忍无可忍道:“官家就要十六了,切勿做那玩物丧志之君!”
“那你给不给?”
亏得国舅好涵养,才没有直接拂袖而去,最后只咬牙切齿道:“那便请官家选出个最想要的,老臣送进宫来便是了!”
孤就不退让,执着地道:“孤都想要!”
于是终于成功逼退了国舅,再也不念叨孤了。
国舅多精明的人啊,未时不到就进了宫,一定本来是想找孤商量事情的,可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等到最后孤这样插科打诨,他也就这样让孤混过去,想来原本进宫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可他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孤到底去了哪儿,看来……
他要自己动手去查了。
“处理好了。”瞿让从窗子外翻进来,“他查不到。”
孤就知道瞿让会去处理,但是说实话对他处理的能力不是太放心啊,更何况这次的对手是国舅。孤在寝殿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直接开门走了出去。瞿让不能跟着,但他可以听到。
孤对门口站着的小黄门道:“去将林大人请来。”
小黄门不敢懈怠,才刚被国舅教训过,怎敢擅离职守?可孤的话也不能不听,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觉得国舅既然不在这……孤又当着面吩咐的……就紧张兮兮地跑去叫人了。
瞿让等着孤转身进来之后才问:“林丞?”
“虽说贾叙之才是现在是唯一敢正面和国舅对立之人,”孤笑了笑,“可他也根本不怕贾叙之啊,还是林丞比较合适,一看就是孤的人。”
瞿让的表情很疑惑,大约是在想国舅不怕贾叙之,难道他就怕你吗?
“国舅当然怕孤,”孤觉得这件事想要论证也挺难的,最后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一句,“他要不怕,这会儿官家也不是孤了。”
夏日里总让人感到胸闷气短,殿外的蝉鸣也叫得人心烦,孤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要拿小黄门出气了。
“冷静点。”瞿让上前拿了把扇子替我扇风。
“……孤知道,现在这宫里宫外,孤的人也没几个,”孤叹了口气,“这时候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可若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孤这皇位坐得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瞿让还想说什么,可林丞已经来了,他也就只能憋着躲上房梁。林丞韬光养晦多年,如今的形势还是能看清的,一进来就跪下表忠心:“官家放心,老臣已经安排妥当。”
一句话就将孤满腹心事堵在了喉咙口。孤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爱卿消息真灵通。”
“老臣双目只为官家开,双耳只闻官家事。”林丞没什么特殊表情,“国舅要插手官家的事,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很好!孤就喜欢他这样义正言辞又不讲道理的样子!
“那此事就交由爱卿处理了。”孤总算放了心,林丞却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孤关心地问,“爱卿还有何事忧心?”
“官家下月寿辰,国舅势必要再就大婚一事做文章,”林丞提起此事方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来,“贾大人也一直盯着此事,老臣知道官家不欲娶那贾娘子,国舅同他双方僵持的话,官家心中需得有数才行。”
这话仿佛一声闷雷,直打孤的天灵盖。
难怪国舅会突然提起孤的生辰,想要什么寿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孤眯起眼睛,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对林丞道:“爱卿坐,不必拘礼。”
林丞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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