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让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孤儿营中,这里每日都会有各种师傅来教功夫,这里的人最终的命运就是被选去各个朱门大户,最好的归宿也就是成为一个随时替主人卖命的杀手,若是过了十三岁还没人愿意将他们买走,那么孤儿营也不会再养废人,所以大伙儿都想着早点被人挑走,不必每日都在这里受罪,还没有饱饭吃。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给我饭吃,我替你卖命,公平。
转机出现在八岁那年,有一个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掌事过来挑人,功夫自然是选拔条件之一,这一点瞿让很有信心,但这次有些奇怪,那掌事的竟然还拿着一幅画像一直走动着,从各个角度观察着他们。
瞿让觉得情况有些不大一样。
最后掌事的挑中了两个人,一个是功夫最好的瞿让,还有一个是同画像中人模样最像的赵一平,赵一平胆子小,在孤儿营里就老打不过人,有时候还会被师傅们吓哭,用老教头的话说就是,娘们儿唧唧的,不像个男人。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不会被任何雇主看中,等到十三岁怕是就会被扔到山里头去喂狼,没想到非但有人看上,看上他的还是看着就不俗的大户人家,光是银裸子就给了两锭。
一路上赵一平都很没有安全感:“瞿让,你说咱们会被带去哪儿?”
瞿让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答话。
赵一平还是很紧张:“我功夫不好,也没什么旁的本事,你说……他们为什么会选我?”
这关他什么事?瞿让别开头,压根不想理他。
买下他们的这个大户看着不像是培养他们当杀手,一路都对他们非常礼待,连马都不让他们骑,一直都将他们安置在马车里,赶了四五日路,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唯有一点,天还未亮就上了马车,天色全暗下来才停下,瞿让默默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却也只能算出是往京城去的,并不能准确判断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赵一平非常紧张,这天夜里趁随行的喝多了坐在门口扯呼,就小声告诉瞿让道:“他们是宫里来的人,我上茅房时看到他们佩戴的腰牌了。”
瞿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赵一平急了:“你是不是傻?我说他们是宫里来的人!”
那又怎么样?瞿让不想理他了,闭上眼准备睡觉,赵一平急急过来推搡他一把:“我猜他们是想替宫里的人养面首。”
这倒有可能。当今官家听说男女通吃,而且挑选他们时还总计较着各个角度的模样,瞿让心想,卖命和卖身也没什么区别。
可赵一平想想又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让人绝望:“瞿让……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想把咱们弄进宫当小黄门啊?”
这倒不可能,切了命根子失血太多很容易死人的,年龄越小越容易恢复,不至于到他们这个年纪才被送进宫去,再者说,若真是被送进宫做伺候人的事儿,一路又何必对他们如此礼遇?所以绝不可能是想把他们带进宫当小黄门。
但瞿让什么都没有说,翻过身朝着里头闭上眼睡觉。
赵一平急得不得了,上蹿下跳的,瞿让对他无法理解,连活着都成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还一心只知道想传宗接代?
当天夜里赵一平就跑了。
他逃跑的本事至少比功夫要强一些,虽然他逃跑的时候动静实在有些大,但瞿让还是只轻轻翻了个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到最后进京的时候,瞿让听到几个随行的侍卫说起赵一平,只说当天夜里被追到时就直接就地处决了,还听其中一个感慨道:“真是可惜了他那张脸。”
另一个就横了他一眼,道:“再怎么像,若失了忠心,终究难当重任。”
然后他们注意到瞿让,就彼此使了个眼色,再没多说什么了。
进了宫之后,如瞿让所料,没有人提起切命根子的事,但也没有了先前的礼待,将他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废宫中,一日三餐有人来送,却没再同他说起任务的事,他们不说,瞿让也没问,让他待着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只不过他们收拾妥当的床他没法儿睡。
那么软乎的被褥,瞿让打出生起就没躺过,他躺在那上头睡不踏实,老觉得踩在棉花上头,心里没个准劲儿,就怕栽跟头。
他照例还是睡在房梁上。
在这偏殿里住到第八日,有个矮个子闯进来,说是闯,还只是夜闯,闯得还很温婉,悄悄儿地推开偏殿的门探了个小脑袋进来,四处打量了一圈儿,发现床上的被褥都好好地摆在床头,根本没人躺在那上头,小嘴儿吃惊地嘴里都能塞下一个生鸡蛋了,瞿让躺在房梁上双手枕在头下,看猴戏似的看着那小矮个儿满屋子转了好几圈,最后站在房中挠了挠头,还跺了跺脚,要多傻有多傻,最后瞿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矮个儿脑子看着不太灵活,耳朵还挺好使,一听到笑声立马就抬头望过来,瞿让看清楚了他的脸,心里莫名一咯噔,那小矮个儿也没被惊着,胆子还挺大,他朝瞿让招招手:“躲上头有什么趣儿?下来玩儿啊。”
瞿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还真就下来了,那小矮个儿站在他跟前,还是只能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那小矮个儿皮肤晶莹剔透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透出一股聪明劲儿,他又挠了挠头,开口时声音也脆生生的:“你怎么和我这么像呀?”
瞿让突然想到先前听侍卫说过的那句“可惜了脸”,又想起那句“再怎么像”,再看看眼前的小矮个儿,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小矮个儿同赵一平长得实在太像了,相比较而言,自己同这小矮个儿只有七八分相似而已。
小矮个儿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就失去了耐心,呵斥道:“你怎么这么蠢啊?该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把你弄进宫来到底是为什么吧?”
瞿让看着他不说话。
小矮个儿抠了抠鼻子,还将抠下的东西往空中一弹,刚好落在了瞿让的鼻尖上,他吊儿郎当的用鼻孔看着瞿让:“问你话呢,瞅什么呢你?”
瞿让:“……”该不会进宫来就是为了给这个小矮个儿当替身吧?
他闭了闭眼,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趁着现在还没证实,有点儿不大想理这个小矮个儿了,一转身就想翻上房梁,可小矮个儿反应极快,小短胳膊一下子就揪住了瞿让的手,瞿让从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过,小矮个儿看着肉肉的,没想到牵起手来的触感……也真是肉肉的。
肉丸子看他呆住了,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你傻啦?”
瞿让再次闭了闭眼,知道沉默是对付不过去了,只好言简意赅道:“没傻。”
肉丸子一副“我很懂”的表情,“傻子一般都觉得自己不傻的,我明白。”
瞿让:“……”
肉丸子再次伸出手指过来在他脸上戳了戳:“你和我还真的长得挺像的,但我听父皇说还有一个更像的,画像我看过了,真的比你更像,就是可惜没点气节,听说死的时候脸都被划花了……”
瞿让的从他说出“父皇”两个字起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从今日起,他的整个人生都将和眼前这个喜欢抠鼻子的肉丸子牵扯在一起,再没法子分开了。
这肉丸子闹了这半日,许是从没这样累过,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就挥挥手道:“行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不然母妃又要着急,你……”
他看了看瞿让,又抬头看了看房梁,没忍住问出来:“你为什么要睡在房梁上?”
瞿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愿意。”
这次轮到肉丸子:“……”
直到肉丸子走了,瞿让才想起来还没问他叫什么,那肉丸子也压根没问他叫什么。多年胡瞿让再想起来,还是无法将那时的肉丸子同后来的宋元联系在一起,宋元则干脆忘了其实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瞿让第二次见到宋元,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宋元的父皇冷了瞿让整整一个月之后,才正式召见他,宋元小孩子家家的忘性大,早将那个喜欢睡房梁的怪人给抛到了脑后,这日正为他父皇答应了赏他一只小花鸟,最后却赏给了国舅而闹脾气。
当今官家拿这个独子素来是没法子的,闹了好几个时辰,不说耽误了政事,反倒心疼起儿子哭久了怕嗓子疼来。
瞿让围观他们儿子闹、父皇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当爹的把儿子哄好了。
“阿沅,过来,”官家拉住了他的手,又冷冷瞥了一眼瞿让,没什么感情地叫了一声,“你也过来。”
寝殿里头有一个暗格,按下去可以打开一个密道,瞿让注意到,官家带着他们进去时,那个叫阿沅的小短腿肉丸子并没有什么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也就是说官家经常带他过来,瞿让暗中看了他一眼,刚好又赶上他抠了抠鼻子。
瞿让:“……”
“阿沅,记得父皇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官家拉着肉丸子,和颜悦色地道,“从今日起,他就是你的替身,有什么事他先替你扛,万事莫逞强,明白了吗?”
宋元非常不耐烦:“说多少遍了,我能不明白吗?父皇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傻子啊?你从哪儿给我弄来这么一个替身,靠谱不靠谱?”
官家却非常耐心:“孤已经考验了他一个月,甚至不止这一个月,要找到一个同你面貌有七八分相似,还忠心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否则也不会拖到这时候。”
这下宋元才终于拿正眼扫了扫瞿让:“就你?”
“别觉得他只是个普通人,”官家笑眯眯地看着宋元,“阿沅啊,你是个小娘子,等将来坐上了皇位,迎娶皇后时,总要一个人替你去洞房才不会露出破绽,这个人他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至少他长得和你像,而且是个真正男子汉。”
瞿让:“……”小娘子?!
以宋元的年纪,还不太明白小娘子同真正男子汉之间的差别,非常不解地扫了瞿让一眼,最后将疑惑的眼神落回了她父皇身上:“父皇,去洞房干什么?”
官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父皇同你母妃就是入了洞房才有的你,知道了吗?”
这么一说宋元就更不感兴趣了,她昂起头来,用鼻孔看着瞿让:“那洞房还是你去吧,但你得弄明白,你是靠着我吃饭的,以后看我脸色行事,知道了吗?”
这两父女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如出一辙,瞿让其实很想提醒一下宋元,鼻子……可以再抠一下了。
官家待这个唯一的女儿真是没话说,费劲了心思给她挑了这么个替身来,还冷了他这么久,大约也暗中观察了这么久,心里完全放心了才带着宋元来亲自见面,接下来就得两个孩子自己去培养感情了。
宋元打小就又这样的自觉,站在旁人面前就有天生君临天下的气场。瞿让想,她到底是个小娘子,要么就让让她吧。
没想到一让就是一辈子。
自从以后瞿让就住在了宋元的房里,他轻功好,动不动就上房梁了,同宋元一起住了这么久,竟然连那个复姓哥舒的贵妃娘娘都没发现。
夜里宋元还嘲笑她母妃:“瞿让你看我母妃啊,被我父皇保护得太好了,屋里多了个人都没发现,她要是知道我屋里多了个男的,估计会吓死,不知要找着我父皇怎么闹呢,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瞿让开始觉得这个小女娃有点意思了。
宋元双手枕在脑后,跷起二郎腿感慨着:“我母妃就是太天真了,一看我父皇就不是真心想重用国舅的,国舅也是个聪明人,你当他真感谢我父皇?不过就是两个人联合起来哄着我母妃罢了,我母妃还整天傻乐,你说好笑不好笑?”
在瞿让看来,一个小小个儿装成大人的模样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样子,比她说的那些事儿要好笑多了。
可是好像不能说的样子。
宋元躺在床上睁眼瞅着房梁上的瞿让:“我记得你不是哑巴啊。”
并不是哑巴可也不想说话的瞿让:“……”
“好吧,我父皇说过,你最好少说话,可那是在外人面前啊,我又不是外人,你跟我拿什么乔啊?”小宋元嘴巴翘得老高,“不是说好了你以后跟我混吗?对老大能有点规矩吗?”
瞿让觉得她可真可爱。
宋元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朝他招手:“老坐那儿干什么,下来啊。”
瞿让就下来了。
宋元让出一半地方来给他坐,瞿让也就坐上去,宋元看着他可兴奋了:“你还别说,你跟我长得是挺像的,他们都是在哪儿找着你的啊。”
自然不可能只在孤儿营找过,若是可以,自然是越早越好,可是这种事也是要有缘分的,缘分这时候才来,如何能够强求?
宋元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真是个闷葫芦。”
闷葫芦瞿让老实地点点头。
“你知道去洞房是为了干什么吗?”宋元还是很好奇,“我也没去过啊,去了那儿就会被人发现吗?我是说我小娘子的身份。”
这个……知道是知道,可没法儿说给她听啊,瞿让有些苦恼。
但宋元误会了,错以为他也不知道,就了然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儿,咱们还是孩子嘛,不知道也正常。”
其实知道的瞿让:“……”
好吧,那就当我不知道吧。瞿让安慰自己,然后也挺好奇地看了看她,这小娘子长得虽同他有七八分相似,但毕竟是个女子,皮肤晶莹剔透的,眼珠子一转都能透出几分机灵劲儿来,脸上肉嘟嘟的,看着傻吧其实挺聪明,觉得她聪明的时候又总能闹出点傻事来,瞿让觉得这小娘子以后得由他来守护了,要不然得吃亏啊。
宋元又同他说起了旁的事:“我总觉得吧,国舅其实喜欢我母妃,他同我母妃不是亲兄妹这种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我都能知道,你觉得父皇可能会不知道吗?父皇若是知道还能重用国舅,要么我父皇是个二傻子,要么……”
要么,就是有气魄和胸怀去用国舅,待到将来百年之后,国舅能辅佐宋元坐稳江山,让大晋国泰民安,那眼前一时的容忍便都不算什么了。
瞿让“嗯”了一声,觉得今夜的交流可以到此为止了,就翻身回了房梁上,宋元的话说到一半,正是兴致起的时候,突然没了说话的对象,一下子泄了气,还对着房梁嘀嘀咕咕闹了一阵,最后累了才肯去歇息。
房梁上的瞿让背对着她,听到骂声渐渐弱了,才终于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一转眼过去好几年,宋元的身子长开了些,偶尔还能有几分小娘子的姿态,官家觉得这时候正是用瞿让的时候,又想让两个孩子多在一块儿培养感情,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得保持点距离?
但这些担心对宋元而言完全没有影响,她每日在外头怎么疯闹,夜里都要去将瞿让从房梁上闹起来疯一阵才算完,但她没有觉悟,瞿让总是有一些的,偶尔宋元挺起胸来发脾气的时候,他总是红着脸别开头去,宋元大大咧咧的,根本没有注意过。
哥舒贵妃最近就在愁宋元的发育问题,有一次宋元为了什么小事高兴得喝多了,瞿让还在房梁上担心着,哥舒贵妃就坐在宋元床边发愁地问官家:“虽说阿沅的葵水还没来,可她的胸……”
在官家看来,宋元那点弧度的胸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于是老实地表示:“孤可没看出来……”
遭到了哥舒贵妃一个嗔怪的白眼,官家赶紧求饶:“孤不是这个意思,孤是说,朝上那些个老臣,同孤也没什么分别,谁会盯着阿沅的胸去看?”
“可是阿沅……”哥舒贵妃欲语还休,“官家……”
官家立刻就表态:“孤不准,谁敢看?!”
瞿让觉得没眼看,连在睡梦中的宋元都翻了个身懒得看了,官家也很有眼力,带着他的哥舒贵妃最后关切地替宋元把被子盖好就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响,瞿让一下子翻下来,没想到宋元也没睡着,瞿让一跳下来宋元就翻过身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你看得出来吗?”
你看得出来我的胸吗?
瞿让:“……”他顺着往下看了一眼,非常老实地摇了摇头。
宋元低头挤了挤,自己也没什么感觉:“我母妃胸前那俩可大了,我以后也会那么大吗?”
这个问题明显超出了瞿让的理解范围,他想了想,最后依然非常老实地摇了摇头。
宋元直接扔出去一个枕头,瞿让一伸手接住了,难得话多了几句:“我不是说不会,是说我不知道。”
“父皇喜欢母妃,就是喜欢这个?”宋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看出来什么线条,“不过我长了也没什么用,我以后可是要当官家的,哪个男人敢喜欢我那可就有本事了,瞿让你说以后会有男人敢喜欢我吗?”
瞿让本想摇头,想想又怕她误会,只好答:“不知道。”
宋元挑了挑眉:“你不也是个男人吗?你喜不喜欢我?”
瞿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问你呢!”宋元索性坐起来,加强语气再次问了一句,“你喜欢不喜欢我?”
瞿让这次脸悄悄地红了起来,但他不会等宋元发现了再问出来,一转身想跃上房梁,但宋元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裤子。
这下不只是脸红了,脸都快烧起来了,瞿让低声呵斥道:“放手!”
宋元理直气壮道:“我不!”
“快放手!”瞿让直接伸手过去想将宋元的手掰开,但他显然低估了宋元的力气,这下当真有些恼了,“吃什么了这么大力!”
晚上刚吃了两大盘肉丸子的宋元更加理直气壮:“不是你让我多吃点的吗!”
瞿让:“……”平时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不过我父皇不让我在母妃宫里吃东西,”宋元差点真把瞿让的裤子拽下来,瞿让只好承诺他不上房梁了,她这才松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瞿让过来坐,“他总说只要有我在,我母妃就顾不上自己了,总得照顾着我吃。瞿让,你说我会不会是捡来的啊?”
真要是捡来的,就不至于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睡前要来看你一回,等你睡着之后还得再来看一回才放心了。
瞿让默默想了一会儿,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宋元躺下来,继续把胳膊枕在脑袋下头,有些惆怅地感慨着:“照我说啊,这官家当着真是没什么意思,成天都得担心被暗杀,老婆孩子都得时刻照看着,一不留神就会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小小娘子家家的,知道得还挺多。
“我说,你是个闷葫芦吗?我说这么多句了,你好歹给点反应行不行啊!”
“嗯。”瞿让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反应。
宋元:“……”算了算了,睡觉睡觉,跟他生气那还没等到大婚那日他去做替身就已经被气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小祖宗肯睡觉了,瞿让试图起身回自己的房梁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一被子兜头盖下来,被子外头传来宋元的嘟囔声:“好好睡吧你,天天睡房梁,被子都不盖,你也不怕着凉!”
这一晚瞿让彻夜未眠。
宋元已经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僵硬着身子听了半宿,最终忍无可忍地想爬起来,可刚有点动静,立刻被宋元发现了,她手脚都缠上来,扒在瞿让身上不让他走,瞿让就更僵了。
真他妈难熬。
宋元的没心没肺,止步在德庆元年。
瞿让还记得她生辰那天,一大早哥舒贵妃就领着官家一起来将女儿闹起床,给她过生辰,夫妻两个准备了满屋子的好东西给孩子,瞿让在房梁上还在想,她什么都有了,还能送点什么给她?
可还没等到用膳的时辰,边关便有战事告急,官家急匆匆地召集军队御驾亲征,宋元被她父皇的突然出宫搞得兴致全无,任凭她母妃怎么哄都不肯吃饭,但对付她哥舒贵妃还是很有办法的,宋元最受不了的就是肉的香气,撑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得人哄着才肯停下来了,哥舒贵妃就传令下去,即刻就传膳,她还当着宋元的面故意一口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瞿让在房梁上都瞧见了,宋元见她母妃吃得香时悄悄咽了口口水。
真没出息,瞿让撇了撇嘴,对这小娘子缺心眼儿的好胃口感到无语,可下一瞬就听到她尖声一叫:“啊——”
哥舒贵妃在她的尖叫声中吐出一口血来,人很快就从凤椅上溜了下去,瞿让在房梁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底下小黄门和宫女们乱作一团,宋元整个人都扑过去搂住她母妃的脖子声声凄厉地叫着娘。
官家已经出宫,这时候就算宋元再不懂事也知道,边关战事比她母妃一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她立即命人封了凤栖宫,封锁住一切消息,然后命人去将太医叫进宫来,连国舅在外请旨都没传召进来。
瞿让亲眼见证了她一夜之间长大。
哥舒贵妃没能救回来。
瞿让亲眼所见,哥舒贵妃死状凄惨,七窍流血,到最后宋元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屏退了左右,一点一点用帕子擦干净她母妃脸上的所有血渍,最后冷静地抬头望向梁上的瞿让:“你出去,我要替母妃更衣。”
这时的语气中再无半分小娘子的娇羞,她在一夜之间成长,代价是她母妃鲜活的生命,她知道,糕点中被人下了毒。
等官家到了边关才知道,战事已经被一个叫朱冲的副将控制住,此时宋元也接到了消息,这才命隐卫将她母妃遇害的消息告诉她父皇。
官家回来得很快,他回来时宋元已经将宫中诸事都处理妥当,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报丧了,宋元甚至将哥舒贵妃的身后事都交代清楚,官家亲笔写下追封皇后的诏书,当天夜里宋元就发起了高烧。
她一直在撑着,撑到她父皇赶回宫来主持大局,她才允许自己倒下。
瞿让第一次感受到心疼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她的寝殿里一直有小黄门进进出出替她换冷敷的帕子,等到入了夜,官家才拖着疲惫的脚步过来,小黄门都被赶出去之后,官家才轻咳一声道:“下来吧。”
瞿让从梁上飞下来,听到官家声音沙哑地问道:“她是亲眼看见的?”
“是。”
官家叹了口气:“是孤不好。”
瞿让站着没有吭声。
官家又问:“自贵妃故去,太子一直不曾进食?”
瞿让点点头,随即又答道:“灌进去她都能吐出来。”
可见亲眼见到母妃毒发身亡的刺激有多么大,官家怜爱地摸了摸宋元的头,自己没忍住也猛地咳嗽了起来,瞿让心里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孤一直以为还可以护着他们母女两个更久一些,”官家方才咳嗽时捂住嘴的帕子上鲜血点点,他的表情却十分淡然,“没想到她母妃竟然还走在了孤的前头。”
过了半晌才听到他继续道:“这样也好。”
“瞿让。”官家站起身来,无限眷恋地看着床榻上眉头紧锁,不知梦到了什么的宋元,背对着瞿让道,“阿沅从此后就交给你了。”
瞿让当下并没有出声答应,可心里却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就是更兵荒马乱的日子,官家因为贵妃过世而抑郁重病的消息开始被有意识地散播出去,宋元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因为目睹了母妃毒发身亡受到刺激,之后都不怎么肯吃东西了,官家却并没有勉强她非要吃东西,反倒说身为太子,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新君,能在饮食上有这样的戒备心是好事。
谁知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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