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惊奇的是,她走至殿中央,纤细的身子灵巧一跃,竟跳到了扇子上头!
众人瞬间目瞪口呆,要知道这扇子虽看起来厚重结实,但其实却是轻飘飘不堪重负的,哪里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偏偏那两名同样纤瘦的宫女却纹丝不动,好像扇子上立了个人对她们一点压力都没有似的。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贺茉回年纪小,身子轻,但也至少得有个几十斤重,缘何站上去却能够让那扇子丝毫不动?
埙声突起,低沉嘶哑,深沉凝重,像是一名孤独的老者在讲述一个充满悲剧和震撼的故事。虽说埙声本就偏哀,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能吹出如此丰沛的感情,着实是让人不敢小瞧。
扇上的少女扬起一只水袖,纤腰款摆,身轻如燕,脚尖抬起,单脚立于扇面之上,慢慢旋转起来。那埙声如同立秋,深幽远扬,似乎在诉说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荒草丛生,河边无定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深沉而又悲凉的埙声正在缓慢诉说着一场沉痛而又不得不继续的战役。
扇面上腰肢纤软灵活的少女举起双手,露出一双如玉似雪的皓腕,她微微仰着脖子,模样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但这天鹅是忧伤和孤独的,她的舞姿如同苍老的埙声一般缓慢,宛如定格一般,大抵生命最后的消失亦是如此,令人在悲痛的同时还感到一丝缠绵。
突然篪声加入。与苍凉的埙不同,篪声清亮柔和,雕梁再三绕,清尘四五移,如婴儿啼,是以篪声一出,扇上少女便弯下纤腰,单腿抬起,下一瞬间,满头青丝滑落,衬着白衣桃裙,美不胜收。两种截然相反的乐声相和,非但不令人觉得别扭,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融合感。埙声如老者,篪声如少年,一老一少,你言我和,倒像是在娓娓交谈,老者低诉,少年高吟,恰如战争与和平,疮痍跟美满,相映成趣,叫人痴迷。
扇上少女美貌绝伦,手执乐器的两人却也不遑多让,每一个都极吸人眼球,令人觉得,若是这三人中少了任何一个,怕是都不够完美。
慢慢地埙声暗淡下来,就像是旧的已去,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而篪声愈发的自信张扬,每一场战役所带来的伤害与死亡,在时间的长河中都会慢慢消弭。而贺茉回在扇上飞快的旋转起来,粉白的裙子如同花瓣洒落,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新的生命在那漩涡中浴火重生。她的舞也由最初与埙声相和的凝重、低沉,中间的提振气势,振奋人心,最后终于变得轻快和快活起来,大殿中众人的情绪也由那低落中被带出,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和着乐声轻轻开始打着拍子,他们的眼珠离不开扇上跳舞的少女,也舍不得不看吹篪和埙的两人,这三人共处在一副画面内,简直让人热血沸腾。
埙声缓缓消失,余音轻轻颤动,拖出长长的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是放手。而篪声代替了埙最开始的地位,乐音悠扬婉转,和着扇上舞,给人一种非常愉悦的感觉。
便听得贺莲房朗声吟道:“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闻亦式,不谏亦入。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
她这一段吟的是先秦诗经中大雅的一首,名为《思齐》。理学大师薛瑄曾言:《思齐》一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备焉。全诗将周文王的祖母态姜、生母太任和王后太姒都狠狠赞扬了一番;又说文王孝敬祖先,是以祖先庇佑文王,使得周朝千秋万世;最后更是夸赞文王洁身自好,以身作则,治国有道,用人得当……总之就是所有美好的品德都在文王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贺莲房吟这首诗是无心的吗?
不,她当然是故意的!
事实上蓝家的四个表哥听完后,差点儿要笑出声来。祖父总说这个大表妹性子最随姑姑,素来清高不屑与人争斗,更是铮铮傲骨决不向任何人低头,可现在他们真可惜祖父不在,否则也让他看看,谁说莲表妹性子清冷不会拍马屁来着?事实上这马屁拍的,就是朝中最墙头草的马屁精也比不上她!
赵溪若是皇后娘家的人,所以方才表妹要献艺,他们还在心中担忧,若是胜了,怕是免不了赵世家记恨,可若是输了,却是让太后娘娘面子上过不去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个孩子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献上这所谓的“区区伎俩”!皇帝太后笑得多灿烂就不必说了,就连那素来跋扈的赵皇后,都笑成了一朵花!毕竟这世上谁不爱听好听话,谁不爱被拍马屁?在这个时候念这首诗,那不就摆明在用文王暗喻当今皇上么?以此类推,太任便是太后,太姒则是皇后,不动声色的就把这一舞献给谁做了说明!
要说这拍马屁的学问,怕是莲表妹说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她可是一首诗,便将这世间地位最尊贵的三个人马屁拍足了呀!
篪声快疾,在尖锐又令人心弦抖动的一声后戛然而止,扇面上的少女弯下腰,身子呈现一种令人目瞪口呆的弧度,她站住扇子上,却反腰将地上的簪子咬在了口中!
片刻后,只听得皇帝拍掌大叫:“妙、妙、妙!”
至于这妙是单指这舞,还是贺莲房的诗,那就见仁见智了。
姐弟三人齐头跪下行礼,皇帝忙命平身,对着太后和皇后道:“这三个孩子了不得,重赏、得重赏,重重的赏!”
蓝家男儿们只想笑……
“好孩子,快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对贺莲房招手,待她到了身边,才略显激动的问:“这舞……这舞可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回太后娘娘,这是亡母在世时教导我们姐弟三人消遣时间用的,其中埙篪相和,也是亡母想要我们姐弟和睦,互相扶持,一生莫要相叛。只是亡母出身自武将世家,是以这舞颇为凌厉,踩的应是刀剑,也是为军助威所创,今日献艺,臣女姐弟三人才擅自改之。将刀剑换成了扇子,助威变作了叙事,若是和亡母相比,怕是不够大气磅礴。再者这舞怕是也只有这几年能跳了,待再过些时日,弟妹长了身体,刀剑也好,扇子也好,怕是都撑不住人的重量了。所以……若是当真要和赵小姐比,还是略输一筹,我等姐弟三人,可赵小姐却只有一人呀!”
她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技巧,基本上谁也不得罪,谁都讨好,却又不叫人觉得油嘴滑舌,事实上众人都觉得她说话很是真诚,又有孝心,叫人心喜,一时间就连赵溪若的脸色都稍微缓和了些。
听,她可没输,这三人本就胜之不武,更何况这舞也没什么价值,只能再跳一阵子,和自己的蝶恋花舞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而皇后也被贺莲房之前那首《思齐》的迷魂汤给灌得不轻,赞道:“小小年纪,埙竟吹得这般好,本宫方才听你说琴棋书画都是通的?”
“回皇后娘娘,臣女不才,并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懂。”
贺莲房态度如此谦虚,皇后很是满意:“不错,年纪不大,有这般本事,却毫不骄躁,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懂事儿。”
太后瞧着贺莲房,真是越瞧越喜欢,连带着看赵溪若都顺眼了许多。“这舞已经很好了,哀家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舞。皇上,这几个孩子你可要重赏呀!”
“那是当然,母后请放心。”皇帝笑呵呵的,“朕瞧这几个孩子也很是讨喜,自是要重赏的。”看得下首已经回到自己位子上的贺茉回与贺兰潜相视一眼,都捂嘴而笑。大姐可真是聪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不然他们今儿个说不定要丢丑。
“对了,莲丫头,这舞可有名字?方才赵家丫头那舞叫蝶恋花,你这舞叫什么名字?”太后问。
“回太后娘娘,此舞原唤剑上舞,但臣女如今……却想叫它作埙篪徽音舞。一是为臣女姐弟三人的情意,二是为今日献艺,是以还请太后娘娘恩准改名。”
天哪!蓝家表哥们简直想要拍桌狂笑了,他们真是后悔,应该把祖父祖母还有爹娘全拉过来!莲表妹这话说得可真是太赢好感了!这若是男儿身,怕是光凭这说话的本事,就能封侯拜相了!
突然,蓝晨蓝晌顿觉一阵心塞,想他们辛辛苦苦寒窗苦读,拔得头魁才得以入朝为官,如今也不过从三品,若是他们有莲表妹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何愁不成一品大员呐!改明儿个可得跟表妹取取经,也省得他们总是看不懂长辈脸色讨打,毕竟身为文臣,他们的身手是有点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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