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如丝, 淅淅沥沥地下着。
四福晋剥了新进的荔枝与四阿哥,含笑道:“今年的荔枝仿佛比往年甜些。”
“是下头折腾出来的新品种,确实比之往年的清甜。”四阿哥尝了尝, 点头称赞了一声, 又疑惑道:“福晋不是素来不喜食荔枝, 怎么房中却备了这个?”
四福晋闻言略笑了笑,灯火炷影下,笑颜甚美, “妾身虽不喜欢,却有人喜欢啊?咱们遥儿的喜好可是十足随了她阿娘的。”
四阿哥自以为明了,随口道:“福晋对遥儿一贯疼爱, 慈母心肠难得。”说着,又看了看四福晋,打趣似的道:“听说福晋今日发落了下人, 好大的威风?”
“她们妄想挑拨遥儿与妾身的关系,打了板子打发出去已算是轻的了!”四福晋闻此柳眉倒竖,仍有余怒, 四阿哥也拧了拧眉, “这些个奴才是该重重罚一遍。”
“不过翼遥的日子也不好过。”四阿哥说着, 又笑了起来,“回来后去那边看过, 遥儿被她阿娘押着抄写诸葛亮的出师表中‘亲贤臣, 远小人’那一句, 那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 还要背战国策中的‘楚怀王拘张仪’以为警戒。法子虽拙, 倒也有用。”
他说着, 又不知想起了什么, 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其实遥儿一个小孩子,她又懂什么呢?”
“就是因为遥儿什么都不懂,那些人才显着格外可恶。”四福晋手紧紧攥着身上披着的织锦披风,恨得咬牙,“多大的仇怨要有人拿孩子来做筏子算计?若是因妾身的疏忽,遥儿与妾身疏远了,那妾身才要抱憾终身。”
四阿哥眸色一暗,轻叹一声,拍了拍四福晋的肩以作安慰,又道:“你还在月子里,好生将养着便是,这事儿,爷会往下查。”
四福晋握住了四阿哥的手,恳切道:“爷,无论如何,不能让咱们遥儿受了委屈。”
“敏仪放心,爷知道。”四阿哥道:“遥儿同样也是爷最疼爱的女儿,有人算计她,爷自然不能忍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对四福晋道:“你好生养着,爷去看看华姝。”
“外头下着雨呢,您慢走。”四福晋并未再多款留,只稍稍送了,待人彻底没了踪影,方才吩咐画眉:“告诉庄嬷嬷,万万要好生看着遥儿房里新进的宫女,不可再有如此挑拨离间之辈。”
画眉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奴才知道了。”
四福晋再次在炕上落座,纤纤玉指在绣着瓜瓞绵绵石榴百子的倚枕套子上慢慢划过,面色阴沉,她喃喃道:“多大的仇怨啊,德妃娘娘,要您如此地算计您的亲孙女和儿媳。是真仗着有孝道在,无人敢反击吗?”
这话无人敢回答,黄莺垂首侍立在一旁,余下婢女均在外间各主其位,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略重些的呼吸声都不闻。
四福晋转眸看了看炕桌上一瓶颇为新奇妍丽的插花,神情舒缓些许,却也犹有后怕,她低声自语道:“若真让她成了事,经此一早,这深宫之中,我便再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黄莺听着四福晋此言,只觉心中绵绵细密的刺痛,忙轻声劝道:“宋主儿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拘小节。况这事儿无论如何看着也不能成,您虽然闭门养身子,大格格那边却也有宋主儿留心着呢。”
说着,又忽地笑了,道:“您还得快快养好身子,不然再让宋主儿盯着格格,只怕没多久宋主儿便要抱怨了。”
四福晋也被她引得笑了出来,也知道宋知欢真干得出这种事儿,于是失笑着摇了摇头,转瞬间又失了笑颜冷下面容,吩咐:“传我的话,明日起,命安氏往正房里服侍,也算立立规矩。”
四福晋随意往一旁的倚枕上靠了靠,轻嗤一声,“德妃我动不得,一颗德妃插来的钉子,我还动不得吗?想从遥儿那边动手,好阴损的计谋。”
黄莺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时间,轻声劝道:“福晋,天而不早了,睡吧。您还坐月子呢,本也不该如此劳神费力的。”
“罢了,睡吧。”四福晋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又略思索片刻,吩咐道:“明儿一早,将那对儿大红芍药纹样的白玉长颈盖瓶给德妃娘娘送去。她不是一向自诩清雅高华,厌恶大红丽色吗?到底是厌恶,还是穿不得呢?”
德妃痛恨芍药这妾室常用作华服花朵样式的花儿,大红又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处,四福晋这一手可是往德妃心里扎针呀。
黄莺犹有些担忧,“这……德妃娘娘事后不会刻意给您使绊子吧?”
“她能怎样使绊子?宫权大头握在太子妃和佟妃娘娘手里,她们这四个膝下有子的正统四妃反而领的都是清闲庶务,乌雅家又不成气候,阿玛打沙场归来如今风头正盛,她能如何给我使绊子?”
四福晋扬了扬下巴,极为矜傲,“至多今年大选给爷添几个美妾,那又如何?我还乐不得她成全了我贤惠的名声呢!”
黄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摇了摇头,道:“自打您嫁入宫中,倒是有许多年没见您这任性的样子了。”
“我这不是任性,我是有底气。”四福晋轻哼一声,“乌拉那拉鲜花锦簇,我膝下又有了嫡长子,遥儿养在我身边又深得爷的喜欢,贤淑的名儿传了出去,汗阿玛亦对我赞赏有加,她乌雅氏再不服又能如何呢?”
黄莺看着四福晋这般模样,心中隐隐欣喜又松了口气,这些年在宫中,看着主子被逼着长成了大人模样,她们这些陪伴长大的贴身侍女心中都不好受。
反而如今这样子,更令人欣喜。
不过四福晋却也没骄傲多久就破了功,失笑道:“我果然不是这块材料,便是底气十足也做不出十足的样子。但这样也好,天家儿媳,容不得不骄傲,也不容不得太骄傲。”
短短几句话中透出多少的辛酸,黄莺只觉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又开始了,她抿了抿唇,上前将四福晋搀扶起来的,道:“您不能再多说了,再不入睡,太医来请脉的时候要说了。”
上房已熄了灯,可怜厢房里,翼遥还惨兮兮地背着书。
宋知欢用一下午的时间整理出数不清的关于佞言祸乱的事例出来,命翼遥一日背三篇。
其实以翼遥的记忆力,背这些东西都是很简单的,无奈阿娘心太狠,背出来后背一遍不行,要每个背诵十二遍。
可怜的翼遥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歹比阿玛少了许多。
然后继续无奈接受命运的折磨。
到底宋知欢说话算数,遍数勾了就叫住了翼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云若则将早早自膳房取来的小点一样样在炕桌上摆好。
膳房做白案的厨子手艺不错,豌豆黄清甜绵软,栗子酥炸得喷香,除了这两样还有应季的花果糕与奶饽饽,四碟子点心摆在桌子上,勾的翼遥眼睛都舍不得动一下。
还是宋知欢打破了安静,为翼遥夹了一块栗子酥,并叮嘱道:“要睡了,炸过的栗子酥太油腻,不许多食。”
翼遥将小脑袋点的飞快,然后拿起筷子吃点心。
在宋知欢含笑却也很危险的神情下,翼遥完美地拾起了礼仪,优雅而不失急切地吃起了点心。
宋知欢见翼遥用的香,自己也忍不住了,拾起筷子多吃了两块点心。
柔成极有先见之明地备了青柑茶给宋知欢,又将早沏好的山楂茶用水晶茶杯盛着奉与翼遥,含笑道:“这山楂茶里添了红枣、陈皮并少许的冰糖,滋味酸甜中透着甘香,不比平常。格格用一盏,多坐会儿再睡,也不怕了。”
翼遥乖巧地谢过柔成,母女一道喝过消食茶,翼遥顺势歪进了宋知欢怀里,扯着宋知欢的袖子腻歪着撒娇,“阿娘~遥儿今日想与阿娘一起睡嘛~”
说实话宋知欢并不是一个喜欢和孩子一起睡的女子,谈什么母爱?笑话,小丫头是能和柔成一样给她暖被窝还是能和柔成一样乖乖给她当抱枕?
只怕没等她抱上,就先被小丫头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了。
不过想到今日情形特殊,宋知欢不免心软了些,又想在睡前安排一场谈心,于是略思索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要先沐浴盥洗,并且保证一定不把阿娘缠的紧紧的喘不过气。”
翼遥本来是撒着娇随意与宋知欢说一嘴,不想竟然被阿娘答应了,当即心中狂喜,指天发誓保证道:“遥儿肯定不是缠得阿娘喘不过气来。”
宋知欢这才满意又推了推女儿让她起来,在屋子里遛弯。
翼遥又开始搞事情了,蹲在脚踏上扯着宋知欢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撒着娇,“阿娘~您就和翼遥一起走吧,人家都说了: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小丫头知道什么九十九,也不知谁与你说得。”宋知欢抬手在翼遥的额上轻轻敲了一下,低声嘟囔道:“咸鱼大神告诉我饭后睡觉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不过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顺从地起身,跟着她在屋子里走了起来。
翼遥身边已经有了由四福晋自皇太后身边求来的礼仪教管嬷嬷,她走起路来已经有了些许姿仪,不过到底人还小,看不出什么,练得时间又短,结果并不明显。
宋知欢就不同了,宋母对女儿的礼仪格外看重,她的一坐一动都是在生命不可承受的压力下训练过的,走起路来另有一番潇洒姿态,看的还在礼仪学习初期的翼遥羡慕极了,不自觉地模仿起了母亲来。
这也是日后翼遥在京城贵女圈备受推捧众星捧月,礼仪姿态得众人称赞:别具一格、潇洒中不失优雅的最初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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