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怕的哑巴不是来折磨他们的,而是来讨好他们的。
姐弟四人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这堆满屋子的琳琅满目的好吃好玩的,不是讨好又是什么?
可要不是讨好呢?
心里冒过这个念头,姐弟四人各个面色戚戚。这个哑巴绝对不会这么好心,她一定是来害他们的。
然而哑巴自己带头吃了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东院,哑巴怎么可以在他们的地盘悠哉悠哉大快朵颐?
姐弟们怒了,然而敢怒不敢言。
舒吭一边吃着一边递过一块小食来。
尹伯愣住。
哑女咬着小食发出咯吱咯吱酥脆的响声,那小食的香气很快飘过来,实际上小食的香气已经飘满整个屋子。
尹伯吞了吞口水,却没有伸手。
妇人道:“娘子最喜欢我做的小食,特意拿过来和娘子公子们分享,娘子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更何况你们是她的亲弟弟亲妹妹。”
尹伯再也忍不住拿过小食就吃了起来。
“哥,你不怕哑巴下毒害你吗?”尹仲叫嚷。
尹伯已经抓起妇人手上盘中的一把小食,一边急切吃着一边伸给尹仲:“弟弟你快吃,太好吃了……”
尹伯的吃相终于叫尹仲也忍不住,他接过尹伯手里的小食咬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招呼尹二娘和尹三娘道:“二姐三姐,你们也快来吃啊!太好吃了……”
尹二娘尹三娘于是也忍不住了。
最后妇人带来的所有小食都被姐弟四人瓜分干净。
自然这个瓜分小食的过程舒吭也参与了。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笑起来。
一笑泯恩仇?
他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正面恩仇,不是吗?
“我们是亲姐弟。”
尹伯四人砸吧着嘴巴里留下的小食的余香,就望见哑女用带来的沙盘写了一行字。
不知是不是吃别人最短,姐弟四人都没有反驳,而是站拢了过来。
舒吭写道:“我愿意真心待你们,前提是你们真心待我。”
虽然哑女写字无声,姐弟四人却感到无声的威胁,而哑女严肃的面上充满威严。
“你们可愿意与我化干戈为玉帛?”·
是询问吗?分明是不容抗拒的威胁。
妇人让阿绿阿蛮拿了几套新衣裳进来,有男装有女装,放置衣裳的托盘齐齐放在桌案上。
妇人道:“大公子小公子二娘子三娘子,娘子为你们每个人做的新衣裳,其实娘子心中一直有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只是从前娘子不在家中与你们疏远了姐弟与姐妹的情谊,如今娘子回来了,而你们的母亲也不在了,你们与娘子应该互相扶持同舟共济才是,毕竟你们都是老爷的孩子,比旁的所有人都要亲,不是吗?”
理是这个理,然而……
“娘子会对你们好的,娘子对我们下人尚且如此宽厚仁慈,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同胞手足?你们还小,是跟着娘子这个亲姐姐的日子好过,还是希望老爷重新续弦为你们四人找一个后母?”
这妇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过是替舒吭说出口罢了。
尹二娘尹三娘尹伯尹仲面面相觑,皆都动容。
“大姐愿意真心对待我们,我们自然也愿意真心对待大姐,可是如何相信?”替其他人开口的是尹二娘。
他们如何相信哑巴,哑巴又如何相信他们?
与其问如何相信,不如问如何证明。
舒吭在沙盘上写道:你应该问如何证明。
……
……
茭阳唯一的学堂是尹老爷资助开设的书斋。
除了杜学洲和尹伯尹仲外,还有茭阳一些非农桑子弟。
大家下了学,就三三两两回家去。
偏生今日下学时,有几个同窗学子一路议论着:
“那焦氏临死前喊着什么,你们知道吗?”
“喊着谁?”
“尹眉!”
“尹眉是谁?”
尹眉是谁,旁人不知,尹家人却是知道的。
姑夫人的名字啊!
“或许是一种果子吧!”
“吃过杨梅没吃过尹眉,想来焦氏也是个馋虫,临死还在喊着吃的。”
“毕竟是茭阳大户家的夫人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连吃一顿饱的都没有……”
最后的对话已陷入无聊,然而听到对话的杜学洲和尹伯尹仲兄弟面色却很复杂。
杜学洲从尹伯尹仲脸上分明看到了怨怼,这怨怼令杜学洲有些莫名其妙,这兄弟俩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杜学洲回到尹府时突然听到了更多的流言:
焦氏临死之前死死念着尹眉的名字,整个客栈的伙计都听见了,焦氏的呼号含冤带恨。
焦氏临死前还发了毒誓,要尹眉不得好死。
……
归根成一句话:焦氏恨尹眉,这恨令她死不瞑目。
杜学洲回到西院时显得闷闷不乐。
杜尔栾和杜尔袖的精神也不振作。
“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开来的?”杜小娘子质问。
杜大娘子道:“都说了是流言了,不足信。”
“正因为是流言才居心险恶,到底是谁传扬开来的?”杜小娘子不忿。
杜学洲走进来,道:“流言中不是说了是客栈的伙计传出来的么?”
“流言中说的自然不可信。”杜尔袖的分析展示了她的聪慧,然而她想不出来谁会制造这样的流言,“他们制造这样流言的目的是什么?污蔑诋毁咱们的母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一定是二娘三年还有尹伯尹仲那两个不学好的!”杜小娘子一跺脚下了决定。
“不可胡说!”姑夫人的声音传来,三兄妹看过去。
姑夫人微笑着走进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受流言蜚语影响。
“母亲,你也知道了此事?”杜学洲恭谨问道。
“你们都知道了,更何况是我?”
姑夫人慈爱目光在三个孩子脸上划过,最后伸手摸摸杜学洲的脸:“子腾当专心致志读书,不要影响八月的乡试。”
如果能在乡试中考中贡生什么的,她对死去的老杜也有交代了。
“可是母亲那些人对你太过分了!”杜小娘子的嘴巴撅得老高。
姑夫人道:“清者自清,只要自己理直气壮,那么任何诋毁都不能让我们委屈。”
姑夫人在子女跟前永远是这样一个慈母、严师。
“是,母亲。”三个孩子齐声受教。
离开了子女们的视线,姑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像一朵凋落的花。
清者自清,所以再大的诋毁也不能让她委屈,因为她理直气壮,然而要是清者不能自清呢?
“母亲是冤死的!”耳边突然响起尹二娘凄厉的声音,姑夫人吓了一大跳。
她在抄手回廊上停住了脚步,朝着不远处亭子投过目光去。
不远处亭子里尹二娘正拉着尹三娘说话。
尹二娘脸上是惊骇的表情。
“三妹,我昨晚梦见母亲了,母亲满脸的血泪,一直和我哭诉她死得冤!”尹二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尹三娘却哇的哭出了声:“二姐,你也梦见了?自从母亲和一娘死后,我是每天晚上都梦见她们,她们说她们死得好冤,是被人害死的……”
“母亲还在梦里叫我们要帮她报仇!”
“二姐,母亲是被父亲休了后才遇到那么多不好的事,一娘也是因为去找母亲才遇到不测,母亲和一娘的死真的很可疑,到底是谁在背后害母亲?”
“三妹,你听说最近那个流言了吗?”
尹二娘凑着尹三娘的耳朵耳语一阵。
“你是说姑母?”尹三娘尖利的声音瞬间响起。
“是母亲在临死前不停喊着姑母的名字,还说好恨好恨……”尹二娘解释。
“太过分了,二娘子三娘子怎么也跟着以讹传讹……”
姑夫人身边的紫衣听不下去了,就要过去,被姑夫人拉住。
“童言无忌,何必计较?”姑夫人道。
“夫人,人善被人欺。”紫衣为姑夫人抱不平。
这尹府没有女主人,她就是尹府的女主人,谁还能欺负得了她?
“都说后母难当,何况您还是姑母。”
“姑母和后母比起来,可有着血缘关系,她们不过是被流言影响了,和她们解释清楚也就澄清误会了。”
姑夫人打定了主意,无论旁人说什么,姑侄之间不要有误会就好。
直到见了面,姑夫人才发现这误会不小,而且岂止是误会,简直是已经认定了她的罪状。
看着四个孩子质问的眼神,姑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孩子们,那是流言,姑母为什么要害死你们的母亲呀?”
“这个只有姑母自己知道咯!”尹伯将手一摊。
“对,姑母自己清楚,我母亲是不是知道了姑母的什么秘密?”尹二娘的小眼神十分恶毒。
四个孩子的眼神都很恶毒。
那恶毒的眼神叫姑夫人午夜梦回惊出一声冷汗。
我母亲是不是知道了姑母的什么秘密……
响在姑夫人耳边的是尹二娘的声音。
“害死平氏的不是我,是你——尹眉!”
焦氏的声音充斥着屋子。
姑夫人再也躺不住,她悄悄起身。
理室外墙下小床上紫衣睡熟了,响起均匀的鼾声。
姑夫人提紧领口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后院,有一扇窗子口还亮着灯。
看着那夜色中一窗灯火如豆,姑夫人突然就有些安心。
许久没有这样安心的感觉。
这感觉促使她再也忍不住迈开双脚向那窗子走了过去。
窗上突然映现出一个人影,周崇智抬头,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
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啊。
阿眉……
不,姑夫人。
周崇智推开窗子,果然见姑夫人站在窗子外边。
夜色凉如水,姑夫人的淡蓝色披风随夜风轻轻摆动,没有了白日里梳得整齐的发髻,此刻发丝披泻,轻散肩头,令姑夫人看起来没有了白日里的严肃,更多了一份亲切。
周崇智连忙走了出去。
“姑夫人怎么到此?”从屋内到屋外,被夜风一吹,周崇智的热情减淡不少。
姑夫人却从未有过的温婉,她道:“我有心事。”
周崇智刚想问什么心事,就听外头有人喊:“东院走水了!”
姑夫人一惊,二人连忙向外面跑去。
紫衣被喊声惊醒,一咕噜下床跑进里室去寻姑夫人。
床上空空如也。
紫衣又慌忙向外跑去,嘴里喊着:“夫人……”
外头救火的家丁仆从打着水桶去扑火。
紫衣抓住一个婆子问:“看见夫人了没?”
那婆子朝着另一边指了指。
姑夫人正站在周崇智身边神情慌乱,周崇智却沉着冷静,指挥下人们灭火。
一场小火而已,很快被扑灭。
晨省的时候,姑夫人带着杜家姐妹,还有尹家的三姊妹全都聚集到了中院。
老夫人问起了昨夜凌晨那场火,姑夫人道:“一场小火,已经扑灭,母亲不必担心。”
“那火是怎么起的?”老妇人皱眉,“这家中可从未发生过火灾。”
尹二娘道:“祖母,东院起的火该问我们才是,问姑母她如何能知?即便昨夜是西院起的火问姑母姑母也未必知道呢。”
尹二娘话中有话,老夫人皱了眉头。
尹三娘道:“听说姑母昨夜是从后院出来的,救火的院子们可都瞧见了。”
“姑母大半夜跑后院去干什么?难道姑母一早就知道东院会起火,所以提前去后院搬救兵?”
尹二娘伶牙俐齿,姑夫人脸色沉沉的难看。
老夫人却假装没听到般,让这话题绕过去。
“二娘三娘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你们具体和祖母说说,东院的火是如何起的?”
老夫人问完,二娘三娘立马神色戚戚起来。
“是我娘……”尹二娘泫然欲泣,“我娘说她死得冤枉,她一直在梦里跟我喊冤,她说有人害死她,我不信,我娘就气得吐了一口血,那血突然就变成火烧着了东院,我就惊醒了,东院真的就着火了。”
“真的真的,我也听到我娘的哭声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呵斥道:“一派胡言,如果被你们父亲知道该责骂你们怪力乱神了!”
“什么神?明明是鬼!”
“我娘还有一娘就是冤死的鬼魂!”
尹二娘尹三娘已经哭了起来。
老夫人觉得聒噪,将两人赶了出去。
杜小娘子愤愤道:“这二娘三娘什么时候也学会演戏了!她们阴阳怪气是在暗指母亲吗?”
老夫人要绕过去的话题,杜小娘子又提了起来,姑夫人黑脸,吩咐杜大娘子将杜小娘子领出去。
纷纷扰扰的心情稍做平静之后,姑夫人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哑巴。
老夫人叹息道:“唉,这一个个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真是叫人不省心,还不如阿莺呢!还是阿莺好,安安静静,没有多一个字废话。”
姑夫人看着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又想起了杜学洲的婚事来。
“母亲,谁说不是呢?别说母亲你喜欢阿莺,我也喜欢,我们家洲洲儿也喜欢,母亲……”
老夫人此刻哪有心情讲婚事?
她对阿莺道:“莺莺儿,你也累了,自去忙吧,祖母和你姑母还有事要说。”
舒吭起身屈膝告辞,老夫人和姑夫人会讲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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