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寿私塾重新开门，已经大半个月之后。

　　因为多了数十名的魔修学生，小院的地方明显不够用，干脆推倒重建，再加上魔修们伤得颇重，也是养了好几天。

　　这些事情自然有沐青灯和肖元梁跑前跑后帮忙，不过主事的人却是宁君远，那二位顶多是当个镇山太岁，干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没耐心。

　　梅刀君闲来无事，就走了一趟桃林深处，顺手带上了蒙阴童。

　　这一去，要解决两件事。

　　其一，明月刀。

　　其二，魔灵和魔灵分身之间的和平共处。

　　小桃源深处，依然宁静安详，甚至可以说是寂静。

　　因为那些时时环绕着水潭飞舞的鸟儿们，都不见了。没了那时起时歇的鸟鸣声，这里，宁静得像死了一般。

　　“都被他吓跑了？”

　　梅刀君环视一周，笑看向坐在潭边正用桃花捣胭脂的少女。

　　玉杵重重一落，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潭边的死寂。

　　“你是来笑话我的？”赫连小月侧目含嗔，眉间荡愁。

　　“不敢。”梅刀君长稽及地，“我是来取刀的，还望姑娘赐还。”

　　赫连小月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打扮宛如一个小书童的蒙阴童，冷笑道：“那你带他来做什么？就不怕我吃了他？”

　　蒙阴童面露恐色，连忙抓紧了梅刀君的衣摆。

　　“姑娘说笑了。魔灵有识，分主与次，一山不容二虎，一画自然不容二灵，若说你这主吞了他这次，原也符合天道之理，只是他既入我门下，听我道理，识得对错，便是有道之灵，有生存之理。”

　　“你与我讲道理？”

　　赫连小月缓缓放下玉杵，盯着钵中的红泥艳汁。

　　“君子可知，我魔门中，弱肉强食，才是道理。万事万物，皆可食，谁强，谁食，谁弱，谁被食。”

　　“狮食羊，羊食草，草食天露，天露积聚，成河汇洋，一朝泛滥，催枯拉朽，纵然猛如狮，也不过是鱼腹食。”

　　梅刀君淡然一笑。

　　“请问姑娘，孰强孰弱？”

　　“我与君子论强弱，君子与我讲天道，这是强辞诡辩，非君子所为。”赫连小月白了他一眼，眼波中的嗔色退得一干二净，化为了柔柔秋波。

　　梅刀君面不改色：“天道就是世间至强之理，魔门道理再大，大不过天道之理，姑娘与我论强弱，我以天道辩之，正是以强压弱，何来诡辩？”

　　“呵呵……呵呵呵呵呵……”

　　银铃一样的轻笑声，响遍了桃林。

　　“君子可知，这世间有两桩最无理之事。”

　　“哦，姑娘所指是哪两桩？”

　　“第一，不可与天道讲理，天道谁也不理。第二，不可与小女子讲理，小女子自有道理。”

　　梅刀君：“……”

　　见他一时失语，赫连小月掰回一城，眉眼间的轻愁散去，笑意融融。

　　“我的道理就是，明月刀和这个魔灵小分身，君子只能取其一，要刀，还是要他，君子请自选。”

　　梅刀君笑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赐其一，吾心已足。多谢姑娘了。”

　　说完，他低头轻轻拍了拍蒙阴童扎得乱乱的头发。

　　个子高了一头，已经像个小少年的魔灵分身瞬间白了脸，以为自己要被放弃，耳边却传来温柔低语。

　　“走吧。”

　　啊？

　　蒙阴童呆呆的看着梅刀君已经敛袖负手走上来时路，用力一捏大腿，好痛！

　　不是做梦啊。

　　“先生，等等我。”

　　他撒丫子追了上去，欢腾得像只小鹿。

　　“他难道能比明月刀还重要？”赫连小月不可思议的声音飘荡在清风里。

　　“非也！”

　　梅刀君没有停步，背对着她，遥遥挥了挥手。

　　“刀即我，我即刀，明月在心，童儿在侧，无需取舍。姑娘所持，不过一刀壳矣，若是喜欢，便当在下送与姑娘的谢礼。”

　　随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桃林里，潭边又恢复了一片死静，寂寂无声。

　　过了许久，一声幽幽长叹，打破了安静。

　　“这就是道门君子啊！”

　　魔女的轻叹声，就像世间最致命的诱惑，缠绵悱恻，哀愁如丝，可惜，无人听见。

　　魔门内，有一个少有人知的传说，只在拥有成为绝代魔女资质的女子间流传。

　　一位真正的道门君子，于魔女而言，是见血封喉的至毒，也是一步登天的仙药。要么，死在他手上；要么，踩着他的尸体飞升。

　　而她何其有幸，无需冒着潜入道门的风险，不但结识了一位道门君子，还是君子中的表率，道门高悬的明星，一座从来没有魔女成功攀爬过的危岩高山。

　　“我好……欢喜……呵呵呵呵……”

　　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回荡在潭水边，一群群飞鸟自天边闻声而来，或是飞翔在潭面上，回来欢舞，或是停落在桃枝间，引喉高鸣。

　　热热闹闹，人间桃源。

　　“先生……先生……”

　　蒙阴童蹦蹦跳跳的跟在梅刀君的身后，一声声先生已经不知道唤了多少遍，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他也不在意，仍是一声声的唤着，唤得枝头桃花一路跟着怒放，灿然可爱。

　　“汪！”

　　狗都听烦了，从一株桃树后探出狗头，不满的叫了一声。

　　蒙阴童才不怕它，冲它扮鬼脸：“你嫉妒！”

　　狗翻了个白眼，缩回头，耳朵耷拉，用两只前脚紧紧按住。狗耳灵敏，这小子太吵！

　　梅刀君笑了笑，举目望去，看到霍少天就在不远处徘徊。

　　这些天都是狗盯着他，既然狗在这里，霍少天自然就在附近，哪怕想跑，一来跑不出这片桃林，二来他也跑不过狗。

　　想想也是可怜。

　　“你先回去。”

　　他拍拍蒙阴童的肩膀，打断了这小子声声“先生”。

　　“先生，那家伙阴损得很，我陪着你。”蒙阴童不放心。

　　梅刀君失笑：“你比他更阴损。”

　　魔灵本性，损人利己，霍少天的阴损，是后天养成，蒙阴童的阴损，是天生天性。孩童模样，不过是遮掩，唯有明心见性之人，一眼可识穿。

　　蒙阴童挠着后脑勺，狡笑一声：“先生，以恶制恶，不比以善制恶更容易吗？”

　　然后他就挨了一毛栗，吐了吐舌头，闭嘴不吭声了。

　　“以恶制恶，罚小恶而扬大恶，君子不取也。”

　　“是，我知道了，谢先生教诲。”

　　“去吧。”

　　魔灵小分身耷拉着脑袋趿趿达达的跑了。

　　梅刀君看着他失去活力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举步向霍少天走去。

　　霍少天正看着脚下一片绿意。

　　这是当日从梅刀君足下弥漫出去的绿茵，自那之后，就不曾退去，反而一日比一日欣欣向荣，虽然生长的范围没有扩大，但草叶却长了足足半尺高，踩进去，绵软如踏云端。

　　感应到梅刀君的靠近，他抬起头，退开两步，疑惑道：“死地之中，为何能生春草？”

　　纵然小桃源里，处处浪漫鲜艳，但是只要不被魔灵所迷，就会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死地，没有丝毫生机。

　　这些春草，打破了死地的限制，这让霍少天很不解，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知觉间被魔灵所迷，才会生出幻觉。

　　但这又不可能。他修炼的是九死转生功，对死气与生机，比任何人都敏锐。这片春草，是真正的生机浓郁下催生出来活物。

　　现在，他隐约有些相信梅刀君之前说过的话。欲求好活，当入生门。

　　那家伙，真的拥有打开生门的能力。

　　魔门骄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这不合理！

　　“世事无常，生死无定，以不变之心看人间百态，死中求活，又有何难。霍道友，从今往后，多听，多看，少想，少做。什么时候看到大道门槛，听到大道仙音，什么时候你就破境了。”

　　梅刀君冲着他微微一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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