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回不去了
转眼又是十数日过去。
小桃源的境况越来越不好,丰红娘身上的红裳,已经褪去了大部分的艳色,只剩下了左胸与左臂的位置,依然红艳如桃花。
魔灵对她的反噬,却远没有预料中来得猛烈,这意味着,赫连小月通过桃花咒的反制,从她身上吞噬了大部分的魔灵意识,小魔女对桃源画卷的控制力,已经彻底超过了她,随时都有可能将最后这一点魔灵都吞噬掉。
到那时,小桃源将会再也没有半点禁制防护,不管是她,还是青寿私塾,都将迎来霍少天那些人最猛烈的进攻。
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落到霍少天那些人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丰红娘不用去想,她宁可死。怕只怕,到了那个境地,连求死都不能。魔门聚魂摄魄的手段,一向最受道门诟病。
忍了又忍,终于,丰红娘再也忍不住,走向了青寿私塾的小院。
这些天,梅刀君一如往常。
上午给蒙童们讲经说道,下午盯着肖元梁修炼剑道,中间还抽个空儿,给丰红娘诵几遍清心咒,晚上招呼上守门的那只狗,在桃林里溜几圈,夜深后,入定修炼万物生,满院清辉伴绿枝,静谧安好。
真可谓是时间安排得满满,一刻都不得闲。
丰红娘来的时候,正是蒙童们下课之时,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从门里冲出来,身边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雀鸟。
“漂亮姐姐你好些天没过来了。”
蒙阴童从她身边一冲而过,又倒退着跑回来,围着她转两圈,嘻皮笑脸的勾起她的裙摆。
“小心,别碰!”
丰红娘下意识的拂开他的手,却见裙摆上,留下了一道艳红的指印。被蒙阴童手指勾过的地方,恢复了本色。
她顿时僵住。
是了,这孩子是桃源画卷魔灵的分身,这代表着,他可以控制她身上这件桃源画卷本体幻化的衣裙。
也就是说,眼下的小桃源,除了她和赫连小月,蒙阴童其实也掌握着桃源画卷一小部分的控制力。
赫连小月为什么没有夺走蒙阴童身上的魔灵?按理来说,这孩子身上的魔灵,才是最容易夺取的。他只是个孩子,毫无自保之力。
“姐姐,你受伤了,看,都流血了。”
蒙阴童歪着小脑袋,看着衣裙下摆上那个艳红的指印,随着他的话语,指印渐渐化做浓稠的液体,四散流动,在裙摆上勾勒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线,纵横交错如沟壕。
丰红娘低头一看,悚然而惊。
不好,这是魔灵分身要借她的身体,跟赫连小月展开一场魔灵争夺战,她大意了,面对一个孩子,竟然放松了警惕。
“别闹!”
梅刀君的声音从门边上传来。
蒙阴童顿时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撒着脚丫子,招呼着那群停在不远处的树叉上看热闹的雀鸟们跑了。
裙摆上,那丝丝缕缕纵横如沟壕的血线,瞬间全部消失,恍如一梦。
“他跟你闹着玩的,不要在意。”
见丰红娘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梅刀君轻声安抚了一句。
“闹着玩?”丰红娘苦笑一声,按了按额角,“我的心机竟然不如一个孩子。”
这孩子,分明是在向赫连小月示威,那些雀鸟,是赫连小月布置在他身边的眼线吧。
谁说赫连小月对蒙阴童没有下手的心思,她早就盯上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下手。
“丰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他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心机,不过是顽心大,看你忧心冲冲,故意作弄你罢了。”梅刀君含笑解释。
丰红娘颇为无语,都不知道是说他傻还是呆,魔灵的分身,怎么可能只是顽皮?
不过……脑中忽然灵光一动,她隐隐猜测,赫连小月没有对魔灵分身下手,难道是因为,蒙阴童一直在被他保护着?
赫连小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不可能啊,蒙阴童又不是一天到晚在青寿私塾,他撒丫子乱跑,有这些雀鸟盯着,找个落单的机会太容易了。
除非,这些雀鸟并不受赫连小月操纵……是了,如果她没有看错,这些雀鸟都曾经在青寿私塾里听过道。它们不是赫连小月的奸细鸟,恰相反,它们是在保护蒙阴童。
所以这小家伙刚才真是在跟她闹着玩,熊孩子的恶作剧啊。
想到这里,丰红娘心里突然一松,就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原来,白公子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也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的悠然。
他做的事,都在暗处,是她太过担忧,关心则乱,反而看不分明。
“白公子,不知可否现在为我诵清心咒?”
她绝口不提之前的来意,静下心来,气定神闲,眉眼中的媚态在不知觉间消散了许多,隐约流露出几分端庄娴雅。
心境明而气度改,这一瞬的变化,梅刀君尽收眼底,不由得暗暗点头。
同为魔女,丰红娘和赫连小月完全不同,前者如出山之泉,染尽世间污浊终不改心底一道清流。而赫连小月却是桃林深处的那一眼深潭,似清实幽,让人看不到底。
“丰红娘,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以清心咒洗涤魔性了。”梅刀君稽手一礼,“恭喜!”
丰红娘一怔。
“不知可否请入内一聊,我心中有惑,还望丰姑娘能指点迷津。”
丰红娘回过神来,隐隐约约猜到梅刀君要问什么,神色一黯,提起裙摆,轻移入了院门。
肖元梁正坐在院中树下擦剑,见她进来,挑起眼角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认真拭剑。
丰红娘初时不以为意,细观两眼,觉得端倪,吃了一惊,猛回头,讶然看向梅刀君。
“肖公子这是……”
屁股下面长钉子的少年,什么时候学会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拭剑了?尤其是,入了境。
“拭剑通灵,这个方法,丰姑娘应该知道才是。”梅刀君轻笑。
这是道门剑修常用的一种方法,拭剑入境,一洁剑身,二清己念,剑身无垢,心念无杂,自然就更容易与剑灵沟通。
肖元梁得星妖剑认主,得天独厚,借剑灵之力,生来就等同于半个先天剑体。
但是星妖剑的剑灵,是自诞而生,来自于其父的残灵,并不他自己蕴养而成的,所以他要与剑灵沟通,比寻常要剑修要难得多,尤其是,魔修并不擅长修心神,要做到心念无杂就更困难。
而道门的这个看似寻常的通灵法子,想要真正做到,却有定规定法,并不是只要坐下来拭剑就行的,不是道门剑修,根本就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丰红娘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却透露出更多的细节,说明她精通拭剑通灵之法。梅刀君对于自己要问的事,更加的有把握了。
这女子,绝非天生魔修,她来自道门,曾是剑修。
听到梅刀君这句肯定之言,丰红娘知道自己失态了,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白公子,您既然猜出我的来历,不知有何指教?”
道门剑修,沦为魔女,这是她无法回首的过往,像一道伤疤,不能揭,碰到就痛彻心扉,刺肺入骨。
“不敢说指教。”
梅刀君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然后率先在石桌边坐下。
“只是想问一问,姑娘可有重回道门的打算?”
丰红娘没动,怔怔望着脚下,出神许久,才轻叹一声:“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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