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出院子，梅刀君一抬眼，就看到了双手抱胸，倚在桃树上闭目养神的沐青灯。

　　此时已然入夜，天边一轮月牙，隐在云气间时有时无。女子隐在树影下，月淡人亦淡，不见锋芒。

　　门响让她睁开了眼。

　　瞬间目中剑芒毕露，冰寒刺骨，很快又隐没在眼眸深处，只余盈盈星辉，点缀秋水。

　　“恭贺姑娘，更上层楼。”

　　目为魂之窗，沐青灯修成了剑魂，为时未久，却已经剑芒透目，这是剑道修为精进的标志。将来若能剑魂修至大成之境，目光即剑光，威能莫测。

　　沐青灯颔首为礼，目光隔门落向院内，微带担忧：“公子，我师弟他……”

　　“资质差，心性弱，长此以往，难成大器。”梅刀君直言不讳。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道门修炼，一向重心不重法，陈仇看不破这一点，苦练法不练心，又有资质拖后腿，他的长生途，本来就是一条坎坷小道，还自己给自己添堵，心中壁垒难消，这条长生途能走得通才怪。

　　“那他也不能堕魔。”沐青灯恨声。

　　梅刀君看着她，温声道：“他的资质不适合修道，心性更不足以叩问长生，魔门功法自有妙处，于他而言，也未必不是一条能打破壁垒的阳关道。”

　　沐青灯震惊了。

　　“公子，您何出此言？道魔不两立，诛天剑派更以斩妖除魔为宗旨……”

　　“沐姑娘，你也堕魔过，可曾堕了心志？”梅刀君反问。

　　“那怎么一样，师弟的心性太弱了，一旦堕魔久了，心志丧尽，就会被魔性侵染，失了本心。”沐青灯脱口失声。

　　正因为她堕魔过，所以才更明白，要保持本心有多难，如果不是幸运的遇上了眼前这位道门明星，为她清心驱魔，她就陷入会被魔灵蚕食心志而不自知的境地，终有一日，会彻底堕魔。

　　以她的心志之坚，尚且如此，何况是心性极弱的师弟，他堕魔只会比她堕得更彻底，无法挽救。

　　“法无正邪，人有善恶，道魔之别，并非善恶之别。”

　　梅刀君望一眼院中，微微一笑，又转回目光，温和而又柔缓的道：“当日，姑娘将令师弟带回小桃源，与我说起，他自堕魔之后，一路从道门逃来魔门，途中未曾杀一人噬精血以养自身。”

　　“那又如何，他只是堕魔时日还短，魔功尚浅，所以眼下还能控制得住心性，可长久下去就……”

　　“非也！”

　　梅刀君打断了她的话。

　　“陈仇有千般的劣处，却有一项强处，纵然是沐姑娘你，也远远不及他，所以姑娘因道心崩而堕魔，而他虽堕魔却道心不崩。”

　　沐青灯愣了愣：“请公子指教。”

　　“他能道心不崩，只因为，他的道心之基，不在长生之望，而在责任二字。因此只要宗门还在，便可道心不崩。沐姑娘，令师弟虽处处不如人，可是他对宗门的责任心，却坚若磐石，这正是你远不如他的地方。”

　　梅刀君的话，很是戳人的心窝子，沐青灯的脸色顿时一片惨淡。

　　“公子……所言极是。”

　　她但凡对诛天剑派有一分的责任心，当年就不会轻易被人骗入魔门，情爱入脑，迷了心窍，忘记了她身为诛天剑派大师姐的责任。她的道心之基太过浅薄，所以也崩得太过轻易。

　　“他心中对于强大有着比常人深得多的执念，凡是执念，最易成魔，然而令师弟道心之基却又如磐石，坚定不移，与执念日日相争，时时拉据，天长日久，执念难入魔，道心却越磨越坚。”

　　沐青灯沉吟良久，才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让他修炼魔功，助长执念成魔，再以此去磨砺他的道心，使他的道心越来越坚定？”

　　心性弱又如何，只要道心不移，心性上的弱点，不但不是修炼上的阻碍，反而会成为道心磨砺的助力。修炼魔功亦同此理，一切磨难，都将会变成他道心的基石。

　　当陈仇的道心被打磨得越来越坚实，越来越晶莹剔透，纵然他修炼资质不佳，也完全能以道心入道。

　　“正是。”梅刀君颔首应是，“条条大道通长生，这世间，从来没有一家一法独木桥，因材施教，适合的才是最好的，令师弟与你资质不同，境况不同，心性不同，又岂能强求他如你一般，以剑入道？”

　　“可是，这般修炼之法，岂不等于日日行走于钢索之上，时刻有倾覆之祸？”沐青灯知道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修炼之途，但是想到其中的危险，她委实心中难安，左右难决。

　　“人生在世，福祸相依，姑娘一心想要令师弟平安喜乐，用心虽好，只是却并非他所求。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决定修炼魔门功法，想来当初令师弟做此决定时，就已经有了承担后果的决心。”

　　梅刀君理解她的心态，却并不赞同，没有人能替别人决定走什么路。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陈仇修炼的魔功，品级极高，不是魔门常见的下等货色，换句话说，就是这等魔功，早就脱离了必须吞噬血肉精华才能修炼的低等境界，天地灵气、人心欲念、阴秽污戾，都可以助他修炼。

　　还是那句话，功法无善无恶，关键，还是看人。人善便是善法，人恶则是恶法。

　　这话不好说得太深入，若要说，难免就要提到陈仇所修炼的魔门功法的来源，这种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梅刀君不想提及，他和白凤游之间的争斗导致了这个结果，说来也有他的责任。

　　因此对陈仇，他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暗中观察了整整十日，才为陈仇找到了最适合的一条修炼之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陈仇应该能算是他和白凤游共同的弟子吧，有些离经叛道，但那又如何。离经也是经，叛道亦是道，天道视众生等同，万道皆可通长生。

　　“公子言之有理，是我关心则乱，总将他还当做记忆里的孩子，事事都要替他安排，却忘了，物事人非，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沐青灯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敛襟向他一礼。

　　“只是师弟他性情孤僻，心性极弱，若无人指点帮扶，极容易就钻了牛角尖。青灯有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能时时关切，对他多加引导，莫要让他走上歧途而不自知。”

　　“姑娘放心，这是份内之事，我不会袖手旁观。”梅刀君虚扶她一把，郑重承诺。

　　沐青灯却并没有起身，又道：“青灯还有一求，他日师弟重归道门，还望公子为他作证，还他清白，让他归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陈仇在道门被人人喊打，更不会让他成为诛天剑派的弃徒。

　　“此事……”

　　正在此时，两声鹤唳自天边传来，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就落在了梅刀君的身前。

　　一只是神态高冷的白鹤。

　　一只是烙印着梅刀君神魂气息的信鹤。

　　沐青灯眼神一凝，以前她一直疑惑是谁在频繁的跟梅刀君通信，现在明白过来，那不是别人，应该就是冒充梅刀君当了诛天剑派掌教的白凤游了。

　　不然还能是谁？道门明星和魔门骄阳两败俱伤互换肉身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宣扬出去的，除了彼此，他们不可能跟别人联络。

　　梅刀君摊开掌心，收回自己的信使，并不急着打开，而是先对沐青灯微微一笑。

　　“我认为，你第二个请求，全无必要。”

　　以白凤游的脾气，怎么可能把陈仇逐出宗门，铁定是要留着，然后等他这个正牌道门明星回去收拾烂摊子啊，然后那家伙躲在暗中偷着乐，再给他捣乱添堵。

　　想到这里，他失笑摇头，缓缓拆开了信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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