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邳吐血逃命,一扭头见廖之远正在品尝一枚水蜜桃,登时怒火不打一处来,喷着血嘶吼道:“廖少,你竟然见死不救!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我前日才刚救过你的命,你不懂得知恩图报吗!”边说着这话,边惊险地躲开段晓楼的一记铁拳,只觉得被拳风扫到的面颊火辣辣的疼。
廖之远又啃两口桃子,慢条斯理地回敬:“小蒋公子,你不懂得什么叫施恩莫望报吗?要求救,找兰陵少去。”一口口啃着桃子,渐渐开始出神想事,神智飘到了九霄云外。
蒋邳被段晓楼的拳风压制得透不过气,感觉再不找外援,自己可能真的有性命之忧,当下也顾不上面子里子的问题,仰头冲二楼喊:“哥!宋非!冲云雕!快救命则个!救命则个!”
连喊数声都没人搭理,蒋邳本来身上就有昨日一战留下的旧伤,带着本门秘制的“冰火无相心”疗伤,眼下内伤才好了小半,却突然莫名其妙地遭受这样的奇袭,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往日聊天再聊得怎么过火,甚至说到何小妞本人头上,比刚才更露骨的话也曾说过,段少从没急成这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恶,段少不是受了更严重的内伤吗?怎么他的拳头比往日还狠,谁踩了他的老虎尾巴了!他发的是哪门子的邪火?
“冲云雕!”蒋邳又冲二楼大呼,“我昨天帮你挡了对方那小子一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轮到你救我了!段少他疯了,晚了你就只能替我收尸了!救命则个!”
过了小片刻,楼上抛下一个声音来,是刚才跟杜尧吵架的那个油滑腔调,“没空,劳资排队上小美人呢!杜尧完了就是劳资!哈哈,超正!”
蒋邳艰难闪避着凶残到几欲生食人血的段晓楼,怪叫道:“段少他真的疯了,快去罗家把何小妞绑来给他降火,段少疯了!”话音刚落,一只力能碎石的铁拳招呼上了蒋邳的小腹,疼得他泪花齐涌,向后退出四五步,唇边溢出两道血丝。
蒋邳觉得这一拳留下的伤,比昨日那帮紫衣人给他留下的内伤更重三分,要是他的护体真气不到位,说不定此刻他已经是一具横陈的尸体了。他不可置信地鼓眼瞪着段晓楼,一张口说话露出被染为鲜红的牙,语声凄厉惨绝:“段晓楼,小爷跟你十二年过命的交情,你居然下这样的狠手!就为了何当归那个贱人!”
“何当归”这个三字咒语一下子激发出段晓楼更多的潜能,口中闷不做声,拳势又比方才加快了数倍,仿佛一波沾上就殒命的龙卷风,在野店的大堂中肆虐,随着他的移动,周遭的桌椅板凳统统化作碎屑,四散漂游,布满了整个一楼空间。
柜台后的两名小二早就四脚并用地爬走逃命,而大堂一侧的廖之远却全然不受干扰,身侧八尺的圆周仿佛有一道天然屏障,隔绝了那些尖刺锋利的木屑,也摒绝了来自东南西北的道道拳风。廖之远丢开吃完的桃核,又拿过一只香芒开始剥皮,边剥边劝着架,语气甚是不怀好意:“晓楼,给他留一条命,他只是嘴贱,把舌头连根拔了,以后就不能再张口闭口地揭咱俩的短了。”
段晓楼仿佛变成了被廖之远操控的没有灵智的僵尸杀手,听得了这个指令,紧握的右拳中探出两根半屈的长指,直插蒋邳的一双眼窝。在对方回掌护眼的时候,段晓楼的左手紧袖口中滑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毫不留情地直插入蒋邳的口唇之间,左右翻搅数次,意欲撬开对方的牙关。
观战的廖之远噗嗤笑了,低头咬一口芒果肉,笑着说:“来真的了,看来我们段少的火气真不小,以后我也要多多谨慎才是……”忽而,他仰头冲楼上喊问:“冲云雕!你好了吗!轮到我了吗!”
话音甫落,楼上飞下来一个活似黑蝙蝠的黑影,从十几丈高的地方直跃入廖之远所在的方桌气流屏障圈,其姿态若鸟。如今飞跃的空间很小,看不出他的轻身功夫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一旦到了外面的无限空间中,那种与重力绝缘般的天高任鸟飞的神技,确实与“冲云雕”的名号极是相符。
他就是天下第一轻功夜行者,人称“雪枭十三郎”的东瀛忍派高手,其轻功造诣犹在朱权、常诺和孟瑄等有数的几个以轻功见长的少年高手之上,连高绝那种人影一闪就消失不见的遁术身法,倘若跟这雪枭十三郎较量上三天三夜,也要被对方甩上三十里地。
雪枭十三郎曾说,他少年时期曾左手拎着舢板,右手提着干粮,身上只穿一件水靠,从东瀛那边直接“飞”到了中土沿海这边。飞累了就站在舢板上踩水,舢板翻了、被浪打碎了就抱着碎木片划水,划累了则继续回天上畅游。饿了吃干粮,渴了找天上的海鸟、海底的鱼儿要水喝,日行千里,朝发夕至。雪枭十三郎狂傲地笑称,你们中土的古贤者庄周写过一篇《逍遥游》,中有词句“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比我如何?
廖之远看着从半空中落下的年近四旬的蓝衣男子,外面寒风凛冽,他却敞胸露怀,面皮紫棠,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不用想也知道刚从温柔乡中挣扎出来。
无视掉右侧生死相搏的二人——此刻蒋邳亮出一对青铜方锏,而段晓楼将上阵杀敌才用的方天画戟也舞起来了,两个平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至交好友,几言不和,竟然从最初的拳脚相搏,变成了生死之斗,双方都受了新旧内伤,却是双双都杀红了眼,直欲将这一座看上去不太牢稳的小小客栈拆掉——廖之远对这些视而不见,似乎已习以为常,他笑问雪枭:“雕兄,从哪儿弄来的女人?几等货色?”
雪枭甩一甩头上的几十根小辫,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掳来的,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儿的,被扣住之后哭哭啼啼地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能对她无礼,让宋非点了哑穴,丢到床上了。我连日里都素着,也懒得出去吃荤,可送上门的肥鸭,没有不吃的道理。是小姐就该坐在深闺里绣鸭子,在街上乱走的都是流莺。”
“哈!此言有理。”廖之远折下一根香蕉递过去,探问着,“那个小妞够不够味儿,有几成熟了?”
雪枭答曰:“宋非那小子懂事,敬给我吃头锅饺子,我一试发现竟是个雏儿,登时就没了兴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活儿上带血。因此就丢给宋非了,听得他们二人已渐渐海誓山盟了,哈,女人……才睡一回就前后判若两人了,‘相公’都叫出口了,亏她之前还自称大家闺秀。”
“这就海誓山盟上了?”廖之远吃尽最后一口芒果肉,遗憾地叹息,“那宋非是打算着娶她了?那岂不是没我的份儿了,真不仗义,大清早吃独食。”
一旁的段晓楼和蒋邳已经大战了上百个回合,整家客栈的正堂,已然没有什么是完好的了,统统粉碎再粉碎。伴随着二人的激烈打斗声,楼上还传出阵阵哭叫,声音在遥远的另一头,可隐约听见的的确确是在高呼“好相公”“不行了”之类的词句,是个黄莺般悦耳的女声。
廖之远面上满是嘲讽的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抽开半截刀鞘,将刀身当作镜子来照。照了两下,他摇头再叹气道:“既然这里没得玩,我就回城里了,你们有事找我,就转至高绝吧,他知道从哪儿找我。”
雪枭挽留他:“干嘛来了就走,左右今日也无甚大事,你再同我讲一讲西北军中趣事,我顶爱听那个。廖少你的京城人,除了段少,我最喜欢听你的口白,比说书人的咬字还好听。”
廖之远双眼笑眯成两条缝,摇首道:“我讲话好听?呵,我的话有何好听之处,我听着楼上那个娇滴滴的小姐的声音才真叫好听,听得小爷心中痒痒,再不进城找姑娘,我就要冲到楼上搅扰他们‘夫妻’的好事了。”匕首的刀柄一转,他的一对猫眼中充溢着疲惫而疯狂的光泽,不像是极度欢愉,却像是极度痛苦。
雪枭摆摆手,安抚他说:“你稍安勿躁,宋非这把完了就轮到你了,我上去同他说,保管他和那女子都无异议。就算他舍不得割爱,对面房中杜尧怀里,也睡着一个小美人呢。”
“哦?”廖之远颇感兴味,“还有一个美人?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狼群里面一气吹来了两只小绵羊,加大餐哪。”
雪枭吃完香蕉,无良地将蕉皮丢进段蒋二人的战场中央,喝一口茶说:“你是不知道,杜尧的那只小羊很会挠人,一开始在院子里就冲杜尧挥拳头,让蒋毅路过顺手打晕了。之后还醒过一次,又拿着小针扎人,不愧被杜尧形容为‘小辣椒’,简直就是辣椒中的指天椒。光辣还不算,还是个人间绝色,比宋非身下那个十个加在一起还漂亮,我现在就等着排杜尧那一队了。廖少,我完了才轮到你,这个你可不许跟我抢。”
“哦?人间绝色?”廖之远好奇的猫眼一转,笑问,“什么样的绝色?算得几等美人?”
“上上等,雪白,粉嫩,小模样俏得……是男人见了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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