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轰隆隆启动后,何当归只觉得脚下震动不休,立刻就差点儿摔倒,下意识地伸手向四处抓,可周围没有任何凭依之物。借着缝隙中透进来的光,她更瞧见她和雪枭现在身处的地方,不过是一块丈许长宽的铁板,而铁板之外,则是深渊般的漆黑边缘,不知道有多深,只觉得就像是噬人的野兽张着贪婪的大口。
何当归瞧得眼晕,加上双腿此时还有点儿发软,摇摇欲坠,竟没有再站立的勇气,只好蹲下去。看这势头,他们正在徐徐地往上升,不过速度非常慢,晃荡得厉害。
雪枭见状冷笑:“何小姐你还好么,刚才咱家借你手臂你不要,这会儿你可还要借吗?”心中道,女人到底是女人,胆子比鸟儿还小,不管平时多凶悍,关键时刻还是只瑟缩的雌鸟。
何当归冷冷回道:“不必了,我这样蹲着很好,阁下方才说这‘传动锁链机关’已百年不用,是怎么一回事?”
雪枭双手叉腰,威武神气地站着,历数典籍道:“在你们中土的隋唐之前,有一个南北朝,南朝的陈后主有一个歌妓出身的贵妃张丽华,因为生得太美貌,迷惑了陈后主,让他不思政务,整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而另一方面,新建立的隋朝却是蒸蒸日上的好势头,一直惦记着陈后主的土地,终于在开皇八年,晋王杨广带兵五十万打到了南朝的建康城,攻陷了那座城池。何小姐你可曾听说过城破之后,陈后主的作为?”
何当归此时已换做盘膝而坐的打坐姿势,默念孟瑄教她的心法口诀,想找回一点儿内力来,心中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慌乱感,顾不上理雪枭,偷偷巴望着他摔个大跟头摔下去才好。
得不到回应,雪枭自顾自地讲下去:“那陈后主陈叔宝惊荒失措,带张丽华与孔贵妃躲入后花园的一口枯井内,等隋军将领入城后,怎么也找不见昏庸的陈叔宝和倾国倾城的张丽华,像过筛子一样将皇宫过了一遍,最后找到枯井边上,发现了蛛丝马迹。兵士向井中呼喊得不到回音,于是打算填石埋井,而井中立马传来求饶声。于是,他们将一箩筐放入井中,向上拉时觉得很沉,本以为是那位后主太胖了,可等拉上来才发现箩筐里面有三个人。据说那三人被提上来时,张丽华的胭脂蹭在井口上,后人就把那口井取名为‘胭脂井’。而咱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胭脂井’的旧址了,何小姐。”
何当归略感诧异,雪枭讲的故事她自然知道,可身处大名鼎鼎的“亡国胭脂井”,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同时,她的眼角余光扫到点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偷偷一喜。
“大明的京师,南直隶应天府,在西晋时叫‘建业’,东晋南北朝时叫‘建康’,等到了南唐,又改称‘金陵’,而咱们身处的饮马镇白沙山庄可是一块宝地,几百年前还曾是皇宫呢。”雪枭叉手弯腰看着何当归,嬉皮笑脸地说,“听说那陈后主和张丽华被拉上去的时候衣衫不整,长发纠缠,兵士们都说他们一定是在井底下亲热过,何小姐,咱们身处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好地方,是不是也该比往日亲近一些……”
“一口井怎会这么深?”何当归提问引开他的注意力,“这机关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雪枭也不介怀,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原本他更喜欢美韵少妇,对青涩小丫头没什么兴趣,可借着缝隙中的天光瞧那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少女,真叫人爱不释手。他如实答道:“这传动机关是我们东瀛人的杰作,百年之前南宋时用来入地采矿的,这下面曾有一座大金矿呢,富饶了整个京师,指不定现在还有没挖完的金子。这些都是绝密,连陆江北陆总管都不知道,我却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足见诚意了吧,何小姐,待会儿到了地面上,你可得好好听话,让咱家见识见识你的‘土遁术’。”
何当归也瞒不下去了:“我会什么土遁水遁的,我又不是忍者,随便说说你也信,你真有四十岁吗?”
雪枭愣一下,旋即笑道:“其实我也没全信,女人的话我从来都当过耳风,不过假如你不会土遁,对我的利用价值无疑降低了些,为了弥补过来,我就只好先收你点利钱……”边这样说着,边向何当归扑去,面上色相毕露。
何当归取出匕首,抽刀鞘时划破点手指,将寒刃横架在脖子上,厉声喝止道:“你要逼死了我,就没人带你出海了!我可是知道伍樱阁的所有迅捷通道,可以通过沿途一切关卡。”
雪枭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停止变脸变身,因井中极暗,看见何当归颈间的匕首上有血,以为是颈上刺出的血,连忙摆手后退两步说:“我跟你闹着玩儿的,别冲动、别冲动,生命是宝贵的,经不起这么折腾!美人儿你放下刀子说话,我没那么急色,不会用强的。”同时,有了上一次被骗的教训,他对何当归所说的伍樱阁“迅捷通道”将信将疑,忍不住问,“我在伍樱阁地位也不低,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迅捷通道?你在伍樱阁中任何职,我呆了几年都没见过你。”
“我是上层幕后人物,你小小线人,没见过我有什么奇怪,就连副阁主上官明日,见了我也只有弯腰行礼的份儿,司马明月还给本姑娘当马童呢。”何当归紧紧握刀,沉声喝道,“你再后退两步,站远一点,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雪枭小退两步,疑惑地问:“王爷才有资格那样使唤上官司马二人,姑娘你小小年纪,身份也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武功更是平平,怎么在伍樱阁做到这么高的位置?”联想到那日宁王为何当归抬轿、下河捞轿顶的事迹,雪枭低叫道,“莫非姑娘是王爷的……”
何当归不置可否,故作深沉地说一句:“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去想吧。”
这样的表现,反而比肯定的答案更让雪枭觉得此事是真的,于是又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态也恭敬了两分。
宁王朱权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决断果厉,更兼手段辛辣无情,颇有乃父朱元璋的作风影子。假如何当归真的是朱权的爱人,那再借自己十个胆,也不敢欺侮和拐带她,否则朱权岂不要一口气追自己到东瀛去。而何当归也不是一般角色,她的美貌固然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可跟她一起多呆上一小会儿,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她的容色,而被她的某种淡定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自感卑下,从而对她生出些许恭敬之意。这样的女子,的确配得上宁王那种枭雄人物,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到这里,雪枭的站姿从倨傲的叉腰“大”字形,变成了袖手弓腰的巴结状,谄笑一声道:“小姑奶奶你别恼,我初来乍到中原,什么都不懂,请别见怪。小人打从来到中原,一直都谨小慎微、勤恳多劳,从没害过你们中土人,乃是一等良民哪。求你跟宁王求个情,放小人一条生路,我即刻回归东瀛,永世不再踏足中土。”
何当归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把谢王妃的拖腔也拿出来用,慢慢悠悠地说:“念你乃初犯,姑且不予追究,再有下次,我一定上禀王爷,摘了尔的狗头,望尔珍惜生命,莫越雷池半步。我来问你,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锦衣卫那帮子人上哪儿去了?除了王爷的人马,还有什么人来到了饮马镇?”
雪枭恭谨回道:“咱们伍樱阁来的是副阁主上官明日带的八十好手,王爷本人并未到场,听司马明月说,自那日王爷赴扬州知府韩扉的酒宴,中途捂胸呼痛离席,从那之后六天里都不见了踪影,至今联系不上。娘娘您是知道的,王爷他跑到城墙边儿上去救你,又将你送到饮马镇上来,而后一丢轿子,面色急变,神情大异往常,什么话都没留就走了,小人也不知他去了哪儿。”
何当归颔首,又问:“上官明日他们瞎折腾什么?不好好保存实力,留待日后派大用场,带人来这里打锦衣卫干嘛!不怕王爷知道后生气?”
“回娘娘的话。”雪枭仿佛从残暴的鹰隼变成了乖巧的家雀,低眉顺眼地答道,“咱们只是带人包围了白沙山庄寻找失踪的王爷,偷袭锦衣卫的人并不是伍樱阁杀手,等上官司马入庄后,发现里面情况不对劲儿,立刻就撤出庄外,静观其变,直到现在还在外面守着呢。”
“哦?”何当归挑眉,“我还以为你们是用了三日安息草,像对付段侯爷那样,将所有锦衣卫高手都迷翻撂倒了,原来出手的人并非尔等。那可真叫一个怪了,锦衣卫并非弱者,这里又是皇城的大门口,布满了皇家的看门狗,那些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哪,究竟是谁向天借胆袭杀锦衣卫精英,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
雪枭摇头道:“娘娘此言差矣,小人偷袭段少得手,实属侥幸,这样的事可一而不可再,怎能一口气解决掉锦衣卫四十人?高绝、蒋毅二人是老江湖,迷香对他们实派不上用场,而且咱们虽人多势众来势汹汹,没有一场恶战,也很难拿下在山庄中养伤的锦衣卫人众。所以说,做下此事者非是伍樱阁。最重要的是,王爷曾三令五申,让伍樱阁见了锦衣卫和长夜阁就绕道走,被对方打了措手不及,也不能还手只能逃跑。除非有他的亲令,否则伍樱阁不能在锦衣卫身上损失一兵一卒,违者军法处置。”
何当归闻言指出:“可那日扬州城外十里坡,风扬齐玄余还浩浩荡荡赶去冰花甸凑热闹呢,那次他们有王爷的手令吗?”
雪枭笑了:“娘娘您说得一点儿不错,他们就是去‘凑热闹’,纯属围观乱战,没有动手攻击或帮助哪一方的意思。至于是否有王爷手令,小人职位低微,就不敢过问了。话说回来,王爷跟陆总管一向交好,派小人来锦衣卫卧底,也只是礼尚往来,毕竟厂卫最喜欢去大宁抓咱们的现行……”
“怎么还没到地面上去?”何当归问,“这传送机关也太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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