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笑了一声:“嬷嬷你知道的,我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若是我说自己懂医理药理,岂不笑掉了天下所有郎中的大牙。是这样,前几个月我闲来无事想学学认字,就读了两本医书记住了一个治腰疼的方子,这才做了一个草药靠垫送给道观的太善师太,没想到竟然管用,真是可喜可贺!师太收留了我多日,我一定要再多做几个靠垫报答她的恩德。”
“三小姐真是善心人。”汤嬷嬷点点头,又问,“刚刚那个女孩子怎么也叫你小姐?听她的口吻分明是道观里的道姑。”
何当归笑道:“对,她也是这道观的道姑,法名怀问,她和蝉衣要好,听说蝉衣做了我的丫鬟心生羡慕,因此也来央求着给我做个丫鬟,同回罗家。我答应了她,又给她起了个俗家名儿叫槐花,不过我告她自己也不能做主带第二个丫鬟回家,要问了来接我的嬷嬷的意见才能带她同走。”
汤嬷嬷略一沉吟,慢慢地说:“三小姐啊,丫鬟咱们家里多得是,等你回了家二太太一定拣了最好的安排在西跨院里。况且咱们府里的丫鬟除了家仆之女,一向都是从青草牛市采办的,经过专门的培训,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的,你也用着顺心舒心,你说是不是?”
何当归点点头,轻笑了一声:“嬷嬷说的很在理,那就算了吧。咱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嬷嬷你旅途辛劳,请再饮一碗红果茶解解乏,我这就让蝉衣送你去北院偏房用斋饭。”
汤嬷嬷笑道:“三小姐的巧手做得茶,就是十碗我也饮得下。”
“呀,不好了!”何当归突然隔着面纱捂唇惊叫一声,然后瞪眼去瞧汤嬷嬷手中的茶碗,大叫道,“嬷嬷,快把碗丢下!”
汤嬷嬷奇怪地把碗放回桌上,问:“怎么了?”
何当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又去看汤嬷嬷的手,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嬷嬷,刚刚我忘记了自己手上有痒粉,就去给嬷嬷端茶了……你的手捧过我端来的茶碗,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吧?”
不说还不觉得,三小姐这一提起来,汤嬷嬷竟然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发痒,而且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真的就像三小姐之前形容得那样,痒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面生出来的,是一种钻在骨子里的奇痒。汤嬷嬷也像何当归之前那样,两只手开始又搓又挠,感觉非常地难受。
何当归沉默了片刻,从窗外喊道:“蝉衣,快端一盆清凉的泉水来,给嬷嬷洗手!”
汤嬷嬷一听有凉水,已经等不及别人给她端来,自己就冲出门去找水,然后就见圆脸少女正端着一盆水走来,连忙接下来放在地上,把手泡进去一番搓洗。感觉痒意下去了不少,她连忙招呼道:“三小姐,你也快来泡一泡,这样就不痒了!”
何当归摇摇头道:“嬷嬷有所不知,这刁山药无药可解,既洗不走也擦不走,一定会痒上两三天才好,而且痒的感觉是痒一会儿停一会儿,间隔之后再痒时会比之前更加难以忍受。上次尝过刁山药的滋味后,我很怕以后再不小心沾到,因此到罗府的书房查遍了所有跟这个有关的书籍,都没有找到解除药性的办法。真是对不起,嬷嬷,都是我连累了你。”
果然,汤嬷嬷感觉到泡在凉水中的手又开始痒起来,痒意比之前更加强烈,于是她又开始猛力地抓挠起来。
“嬷嬷别抓那么厉害。”何当归劝阻道,“一旦抓破肌肤,让风邪入侵了,那就更加刺痒痛苦了。而且这个要痒上两三天,若是现在你就挠破了,那么往后的时间里痒得钻心的时候怎么办?”
汤嬷嬷一听吓得马上住手了,但奇痒穿透骨髓,她只好学着何当归那样搓来搓去,但还是不解痒。
何当归叹口气,安慰她道:“嬷嬷你莫害怕,刚刚我的手搓了很久,肌肤表面的痒粉已经基本都没了,又是通过茶碗间接传给你的,因此我想,或许你不会像我这样严重。现在回想起来,我上一次沾到的痒粉足足有两钱那么多,这一次则沾的少多了,或许一天就能好呢。”
汤嬷嬷紧紧咬着牙不说话,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愤怒。何当归担忧地望着她,问:“嬷嬷你饿了吗?我让蝉衣引你去用饭,你不便用筷子的话就让她喂你吃,蝉衣很贴心的,今天就让她在北院服侍你吧。”
汤嬷嬷紧闭的牙关松开,终于开口说话了:“老奴从来不愿意说主子的不是,可四小姐实在太过分了!她才九岁就会用刁山药,还用在自己的表姐身上,实在太过分了!现在若是不劝老太太好好地管教管教她,以后她大约连砒霜、鹤顶红也会用了!”
汤嬷嬷十二岁就做了老太太的贴身侍婢,十九岁跟着十五岁的老太太嫁进罗家,一生都没有嫁人,是罗家的铁杆忠仆。她最注重主仆之分,最恨不忠心的背叛主人的奴才,也从来不肯讲罗家人的坏话。
四小姐罗白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一般情况下,汤嬷嬷绝对不会讲四小姐的是非,就算刚刚何当归说四小姐曾“不小心”把刁山药撒在她的胸口上,汤嬷嬷虽然不会真的觉得四小姐是无心之失,因为那是一把毒药而不是一把泥土,没人会托着毒药在路上走,然后又恰巧不小心撒到别人身上;但是汤嬷嬷听完何当归的描述,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要封住何当归的嘴,不要说出去败坏四小姐的闺誉,而不是怎样惩罚四小姐。
在汤嬷嬷看来,罗家的每一位小姐都是天真无邪、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纯真的就像是春天菏瓣上的露珠,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那也是有刁奴带坏了她们,她们的本质依然是纯洁善良的。可是现在,汤嬷嬷亲身感受到了刁山药的可怕药性,亲身尝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奇痒,如果自制力差的话,真的又挠破皮肉的危险!
此时汤嬷嬷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种药会成为青楼老鸨的最爱,为什么这种药有逼良为娼的恐怖能力,因为只要尝过一次刁山药的滋味,这辈子都不像再有第二次了。想到自己只不过碰了碰三小姐端过来的茶碗,就如此难受,那直接碰过沾着药粉的衣服的三小姐岂不是更加痛苦?听她说,她第一次沾到的药粉更加多,足足这样痒了两三天,小小年纪就经受这样的磨难,真是太可怜了。她是姑太太唯一的女儿,自己一定要帮她讨回公道,否则下一次四小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想到这里,汤嬷嬷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那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被放上仙人掌尖刺也就罢了,因为三小姐被刺破一点肌肤也只是一时之痛,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害。
可是那一套象牙绸小衣和亵裤是最贴身的衣物,里面竟然撒着碰一碰就奇痒难忍的刁山药,假如三小姐是明天上轿前才换上新衣服,在轿子上发作,一时痒得把最贴身的衣物都脱下来……汤嬷嬷不禁打了个冷战,轿子后面跟着的可是罗府的八名护院,万一他们听见三小姐的呼叫上前查看,那三小姐的清白就毁了!到时候自己办差不利,没能把三小姐安全送回罗家,就算老太太不赶自己走,自己也没脸再留在罗家了。
汤嬷嬷推开盛凉水的脸盆,腾地站起身,沉声说道:“三小姐,你现在中了痒粉,不宜远行,请暂且在道观再住上一两日,老奴必须先回一趟罗家!最迟后天早上,老奴必定回来接三小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老奴会把四小姐也一起带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并让她在道观里听一段时间的经文,修身养性!”
即使隔着一层面纱,也能感觉到何当归流露出了无限的惊讶之情,以及不忍心的意味。
何当归惊呼道:“嬷嬷你既然身体不适,何不就在道观歇息两日再启程,如今天色已晚,为什么你还要连夜赶路呢?而且四妹妹又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为什么嬷嬷要让四妹妹跟我道歉呢?这个道观如此简陋,四妹妹可是万万来不得的!”
汤嬷嬷坚定地说:“四小姐必须得受到处罚,这样做也是为她着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老奴也不愿意去向老太太揭四小姐的短。现在想来,二太太平时太过忙碌,忽略了对于四小姐的教导,又有刁奴从中间钻了空子,才会让四小姐学会这些害人的伎俩。还好现在她只有九岁,及时扳正还是来得及的。”
何当归惊讶地发问:“四妹妹究竟做错什么了?嬷嬷你不会以为衣服上的痒粉是四妹妹撒的吧?”
汤嬷嬷瞪眼:“不是她是谁?我不是‘以为’,现在我已经‘肯定’了就是她!衣裙是二小姐亲自挑的,小衣是二太太特意吩咐人办的,最后都被放在宝芹阁等我去拿,外人根本接触不到!加上四小姐收藏有痒粉,不是她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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