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遇刺的事很快在朝内传开, 众朝臣反应不一, 有惊讶或不屑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还有互相怀疑的。
吕氏一派亲信党-羽的态度自不必提, 此事却也给了朝堂上那些位居中下游,平日里亦不怎么受重视的官员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在往常,相国府的大门他们是进不去的, 也没有理由进去, 如今逮到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自然是一个劲地献殷勤。
于是这几天, 吕相家门口可谓是门庭若市, 前来探视送礼的官吏络绎不绝, 如过江之鲫……
这些人不过是想趁机拉近关系,以便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前程。可惜的是他们打错了算盘, 吕不韦一向以清廉自居, 又阅人无数, 这种做派他一向最看不起,干脆关起自家大门一律避而不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了宫里时,嬴政正邀请了姬丹一同在御花园里煮酒赏梅, 樊於期在树下把他的巨阙舞得飒飒生风, 吹落了一地的梅瓣。
“不管别人怎么做, 王上为君,理应去吕相府中探视, 以表君臣一心。”樊於期一套剑法舞完, 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大年夜的家宴是横亘在嬴政心里的又一根刺, 他不希望嬴政为此纠结困住,更不想看到君臣离心离德。
姬丹点点头,表示认同樊於期的主张。
“寡人毕竟喊他一声‘仲父’,他又是寡人的授业恩师,于情于理确实应当去相国府探望……”嬴政边说边抬眸看向面前的樊於期和姬丹,蓦然莞尔道,“放心,孰轻孰重我还是懂的。”
风雪初霁,如同久违的阳光一扫淤积了多日的阴霾。
嬴政近些年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此刻看到他脸上难得流露笑意,虽说只是浅淡些许,但樊於期内心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
吕不韦的府邸与咸阳宫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宫车在咸阳街头行进,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相国府门前。
樊於期将马车停稳,正准备迎嬴政下车,嬴政一掀车帘,恰好看到一辆华贵马车停靠在府门口,顿时脸一沉,冷冷地说了句“回宫”。
“王上,这……”
嬴政扯唇冷笑:“你又不是没看见停在门口的那辆车,我何必硬是跑去凑热闹,白白自讨没趣。”
那辆华丽的马车一看规制便知是出自德仪宫,主人是谁自不必言。
“来都来了,还是……”
樊於期话音未落,便被对方疾言厉色地打断:“寡人说了,即刻回宫!”
樊於期只得微微低头,说了句“是”。
相国府内,赵姬很是诧异:“政儿来了?他人呢?”
“奴婢出屋时恰好看到王上的宫车行至相府大门口,驾车的是樊侍卫。但不知为什么,奴婢并没有看到王上下车,马车刚停下来不一会儿便又调转方向走了。”
听了霜儿的禀报,赵姬眼眸微垂,语气带了几分五味杂陈:“是了……他一定是看到哀家的马车,心里不痛快,才会到了门口又回去。”
“奴婢这就去将王上追回来。”霜儿开口道。
赵姬抬手拦住她:“政儿的脾气我最了解,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霜儿见两人似有心里话要说,便躬了躬身,自己先行退下。
待屋内只剩下两人,赵姬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吕不韦的手:“不韦,快给我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不是说了我毫发未伤么。你也太大惊小怪,何须自己亲自跑一趟,反倒让王上心里不舒服。”面对赵姬关切而真诚的眸光,吕不韦在感动之余又觉得对方这一趟不该来,毕竟太后的凤銮太惹眼,有心之人难免又会借此做文章。
“政儿的事我会处理……倒是你,究竟是谁想要害你,你心中可有数了?”即使是面对安然无恙的吕不韦,只要一想起宫人禀报说刺客一击刺中吕相胸口,赵姬便后怕不已。
吕不韦缓缓起身,信步走向窗边。
窗前是一棵刚种下不久的松苗,一根细细的松枝斜伸向屋内,还没有小孩胳膊粗。一抹翠色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着,像极了急欲摆脱梦魇,牢牢抓住希望的手……
吕不韦钟爱松柏,尤其是四季常青、不惧风雪严寒的松树,常以此自勉,是以他在各地的住所皆以青松为伴。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知道眼前这棵小树能不能扛过今年罕见的严冬。
“二十年前所犯下的错,如今,报应就要来了。”吕不韦缓缓说道。
赵姬微怔,紧接着面色变得煞白:“二十年前?难道是赵家……”
吕不韦点了点头,目光放远。
檐角上方是灰蒙蒙的天际,那里,一只灰色的孤鸟在盘旋……
“琉烟,一场狂风暴雨怕是在所难免……”
狂风暴雨么?
赵姬想起曾几何时的她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那时候的不韦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郎君。
他看着她纯粹干净的眸子,仿佛要将对方这一刻的模样镌刻在心底……
“嫁给公子异人,入主秦国王宫,你的生活将不再平静,狂风暴雨可能随时到来……若你现在后悔,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是不韦你所愿,我都会尽力去做,绝不后悔。狂风暴雨,有你则不惧。”她的回答亦是坚定而果决。
赵姬展臂从后方环抱住吕不韦的腰,前额靠于对方早已人过中年却依然宽阔的脊背,恰如当初吕不韦在她大婚之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还是那句话,狂风暴雨,有你无惧。”覆上对方略带薄茧的双手,赵姬轻轻合上双眼。
或许他们俩都不曾后悔,又或许她在嫁作他人妇的那一刻起便追悔不已……
只是事到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只因,有你在身边,一切皆无所畏惧。
·
月色清寒,夜风裹挟着霜雪的冷气摧动着清瘦遒劲的松树枝,点点星光亦零零碎碎地点缀其间。
相国府今夜负责值守的是庚乙与庚卯两兄弟,两人皆人手一盏灯笼,在长廊与后苑之间穿梭巡逻。
“啊欠——”庚卯打了个喷嚏,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一边走一边搓着手,“今晚可真冷啊,比年节当天下雪那会子还冻人!”
“这你小子就不懂了吧,常言道‘霜前冷,雪后寒’,化雪的时候往往是最冷的。”庚乙白了他弟弟一眼,刚一转过头似乎有什么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直奔后苑方向而去。
“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在面前一闪?就是刚刚……”
“没啊!”庚卯看了看周围,确定什么也没有,“大哥你眼花了吧?”
“可能是我眼花……”庚乙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
真的是他眼花吗?
吕不韦推开书房的门,借着轩窗前洒下的盈盈月光,但见一位穿黑斗篷的人正斜倚于桌案前,正是嫪毐。
“你居然还敢登堂入室?你可知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的相国府?”对方竟大大方方出现在书房着实出乎吕不韦的预料,而那副不知收敛的样子亦是令他颇为不快。
“为何不敢?在下的身手难道吕相还信不过么?”嫪毐边说边摘下兜帽。
吕不韦不欲与他多费口舌,遂开门见山:“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杀人这种事您大可直接去在下的霓虹楼找‘荧惑’,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当,何须让在下千里迢迢从雍城跑一趟?”嫪毐的口吻微微透出些许不爽。
吕不韦也不看他,开口道:“因为只有你动手最稳妥。”
“哦?”嫪毐有些好奇,“不知又是哪一位得罪了吕相?”
“王叔——公子涯。”
嫪毐一怔,随即眸光变得意味深长:“看来吕相是想更进一步啊!”
“少废话,你去还是不去。”
“去!既是吕相的吩咐,在下岂敢推诿?!”
“我不光要公子涯活不过今晚,我还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丧命,且查不出死因。”
“行,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完事后,你即刻连夜返回,务必在天亮前回到雍城,不得延误。”
吕不韦话音刚落,嫪毐不禁睁大眼:“连夜赶回?吕相莫不是以为在下会飞不成!”
“长信侯的轻功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我完全放心……目前离天亮还有四个多时辰,除去执行任务耗费的时间,留给你的最多只有三个时辰。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长信侯着想,毕竟明天若是你未按时出现在雍城令府,难免会招人怀疑。”
面对吕不韦理所应当的语气,尽管嫪毐咬牙切齿,但仍然依言遵从,翻窗而出。
吕不韦转身独坐于书案,心中却罕见地难安,不知嫪毐此番行动是否也能如往常那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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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涯的府邸规模堪称一座小行宫,府内的结构也比较复杂,回廊屋舍花园连片交错。
好在嫪毐身手不凡,很快便找到了公子涯的卧房。
公子涯此人虽入过行伍,也立过不少军功,但骨子里却喜欢舞文弄墨,尤其爱好收集各类上等墨,甚至把它们当作宝贝似的放在自己的卧房里以便于随时赏玩。
每天晚上入睡前,他都会习惯性地把自己收藏的墨品拿出一两样看看。
就比如此时,沐浴换衣之后的公子涯便优哉游哉地准备踱回卧房,用他最近新得来的一件俗称“千年墨”的墨品来写字。
嫪毐潜行于屋檐树影间,移动脚步不发出丝毫声响。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不一会儿他便来到卧房的屋顶上,熟练地揭开一片瓦,接着从黑衣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里头装的是霓虹楼独门秘药“凤凰胆”,此药的主要成分由苍耳子提纯而成,毒性却比普通苍耳更加剧烈,一般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且这种粉末无色无味,极易挥发,很难查出来。
嫪毐单膝蹲坐于屋顶上,用一根细长麦管将毒-粉悉数渡进香炉。
随着熏香缓慢点燃和挥发,苍耳子的毒性很快便发生作用,到了那时……
房门推开,此时的长信侯已从屋檐跃下瞬移到窗边,隔着窗户纸,一袭人影踱步至卧房,手中似乎拿着什么赏玩,不一会儿人影又挪至卧榻……
嫪毐掐着时间,果然,在房中熏香燃了将近一半时,人影悄无声息地倒在了榻上。
月如钩,星子寒。
唇边勾出一丝冷然,已在咸阳耽搁多时的长信侯转身朝屋檐上方一跃,背影瞬间消失在无尽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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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の小剧场】
嫪毐:本候虽然轻功了得,但是本候真的不会飞。你们莫不是对本候有什么误解?
吕不韦:年轻人就要敢于挑战不可能,老夫看好你!
嬴政:寡人也看好你。
成蛟:我和王兄看法一样。
樊於期:+1
姬丹:磨叽什么,赶快从断崖跳下去啊!我们还等着看你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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