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病倒了,早朝已经停了半个多月, 朝堂内外众说纷纭。
自从八年前从台阶上跌落而落下了头风, 夏无且便一直为其精心调理, 是以这么多年来虽偶尔因劳累过度引起头痛, 到底也未曾发作。而今好好的人却忽然一病不起, 后妃们急归急, 但也是第一次听闻王上竟有如此严重的宿疾, 一个个一筹莫展。
事到如今,瞒肯定是瞒不住了,前朝还有王翦等几个重臣勉力撑着, 后宫自然也不能乱了方寸……于是,夏无且将嬴政的病情简要告知了苦夏,希望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起到主心骨的作用。苦夏听后,立刻召集六宫诸妃前来商讨侍疾一事。
嬴政此次病来如山倒,众妃商量来商量去,也无非是犹豫究竟是大家轮流侍疾,或者让王上自己选几个中意的贴身伺候着。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天没讨论出结果,一直保持沉默的阿胡开口道:“王上到现在仍昏迷不醒,臣妾以为, 还是轮流侍疾的好。一来宫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天轮班不至于太累,二来若是哪位姐姐膝下的公子公主年纪较小急需照顾, 也可让别人帮忙担待些。”
这段时间里嬴政倒并非完全失去意识、不省人事, 只是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的, 即使少数醒的时候也精神不佳,让他自己选人只怕也不妥。
阿胡一番话字字句句格外有理,而且从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一部分的宫妃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位从宫女晋升来的新人多少有了些好感。
当然,并非人人想法都一样,也不乏看她不顺眼的。
“胡少使可真会打算,还没做事就想着偷懒。不过你说的倒并非全无道理,王上被你害成这样,就算你自告奋勇去侍疾,我们还不放心呢!”此刻阴阳怪气说话的女子乃是少使王氏,论起来此人也算是苦夏的远方亲戚,两年前入宫,因与端华夫人同姓,故而大家都称她“小王氏”。
阿胡本不喜与人争辩,然而对方不仅话说得极其难听,关键还蛮不讲理地将王上生病的锅扣在了她头上……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也就不得不反击:“姐姐这话何意?太医令说了,王上的病乃是宿疾发作,与妹妹我有何相干?”
见端华夫人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小王氏便大着胆子继续胡搅蛮缠:“王上不正是吃了你送的宵夜之后便卧床不起?你还有脸说与你没有关系?!我问你,你给王上吃了什么?”
“羊奶羹。”
小王氏偏过头轻蔑一笑:“这种粗劣的食物你也好意思献给王上?依我看,王上就是吃了你做的东西才发病的!最后警告你一句,别把你们草原蛮子那一套带到秦宫里来!”
阿胡再怎样性情柔顺,也无法容忍自己的族人被如此侮辱,当场急了眼,忍不住据理力争:“羊奶怎么了?我们草原人从小就是喝这个长大的,若说体质特殊者饮牛乳导致腹泻,这尚有可能,可从未听说过饮用羊奶引发不适。更何况在我们那里连未足月的孩子都能饮用,王上乃体格强健的成年男子,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小王氏被怼得哑口无言。
“闭嘴!”苦夏突如其来的厉声喝斥打断了对峙中的两人,虽说这一句断喝未指名道姓针对谁,但阴冷的眸光却直直看向了阿胡。
她本就善妒,心眼儿也极小,如今嬴政病着更让她心急如焚,又听说对方那晚服食了阿胡的羊奶羹,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精心烹制的蜜茶遭嫌弃,更是银牙暗咬、忿忿不平。
凭什么我尽心尽力的取悦换不来他的一丝垂怜?
凭什么你的主子都走了这么久,他的心却仍旧没有回到我这里?
那小王氏本已吃瘪,此时见阿胡被端华夫人冷声呵斥,更添了几分得意。
冯七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上前向苦夏微微俯身,说道:“臣妾以为,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而应以王上的龙体为重。如今王上病着,身边服侍的人自是不能少。宫人们虽说不缺,可到底没有我们自家姐妹照顾得贴心周到。依臣妾之见,轮流前往甘泉宫侍疾确实是最合适的。”
苦夏心知自己刚刚的疾言厉色不过是给某人一个下马威,而非真的与人争一时长短,何况冯七子一番话句句在理且滴水不漏,她也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只得强压下怒火:“罢了,那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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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於期被五花大绑地关在一座山间小屋内已有两日,其实一根绳子根本困不住天生神力的他,但奈何当日押送途中突然遭遇一拨黑衣人的伏击,自己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点了安眠穴,醒来时便已身在此间。
起初他完全是懵的,直到有人趁着送饭时提出希望他弃暗投明、投奔燕国时,樊於期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和小政早就被设计了。
燕国人的要求定然不能答应,可若严词拒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樊於期自是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他必须要想办法回去向小政解释清楚,告诉他这是燕国人的圈套。
不多时,草屋的门“吱呀”打开,送晚饭的人又来了。
这两天都是这个人来负责他的三餐,因此二人也算熟悉。
热腾腾的饭菜放在面前,散发出香味,樊於期正在考虑应对策略,却听对方开口道:“樊将军考虑得如何?时间不等人,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改换门庭乃人生大事,岂能草率!且贵国如此做法,绝非礼遇,又如何令在下信服?”樊於期假装没好气道,却在暗自蓄力冲破穴道。
快了……只要再给他一盏茶的工夫,他便能挣脱绳索的禁锢。
“将军有什么可值得犹豫的呢?想必您比我更懂《秦律》,你们秦国对叛将的惩罚是什么,就不用我多费唇舌了。到了这一步,您还对秦王政抱有幻想么?”
樊於期一听这话,当即怒睁圆目:“你胡说!王上绝不会如此绝情!”
那人哈哈笑道:“嬴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将军难道不清楚?”
樊於期气红了眼,以至于呼吸都变得粗重……就在这一刻,丹府处一热,他随即意识到封闭的穴道已被冲开,强劲内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全身经脉……
或许是急于策反,或许是太麻痹大意,那人居然毫无察觉,继续自说自话:“将军怕是还没有认清形势吧,嬴政早就认定赵豪夫妇的陵寝是将军您盗掘的,您觉得现在他还愿意听您解……”
一句话未讲完,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抬眼时,只见樊於期不知何时挣开了绳子,右手五指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拼命挣扎着,妄图打翻旁边的食案来引起别人注意。
樊於期早料到对方企图,岂会让其如愿,单手将人高高拎起,任其双脚蹬踏,目光变得凛冽而充满杀意:“你的话太多,我忍你很久了……”说着五指用力一捏,“咔”一声竟生生捏断了对方的颈骨!
在那人身上摸索了一阵,很快摸到了开门钥匙和一把匕首,樊於期默默将匕首藏好,又把对方的衣服扒下来给自己穿上,然后微微低下头,两只手端着食案若无其事地出了屋。
秦舞阳刚刚往蓟城发了鸽信,姬丹携荆轲叛逃,时至今日二人依旧杳无音信,太子丹对此已十分不满……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这个时候被派出执行任务,总好过留下来承受主上的怒火。
“秦师兄,大事不好了!”一名手下匆匆来报,脸色煞是难看,“那樊於期竟然挣脱了束缚,将六师弟杀了!”
秦舞阳立马转身:“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个时辰前,当时他穿着六师弟的衣服,加上天色昏暗,大家都没怎么注意。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迟了……还有就是,巨阙剑也被他顺走了……”手下声如蚊呐,心里甚是忐忑,毕竟像樊於期这么重要的人在他手里跑了,倘若主上怪罪下来,想必是死路一条。
“秦师兄莫急,我们已兵分两路前去拦截,势必将人抓回来。”话虽这么说,手下也知道此举谈何容易,樊於期武功卓绝,上次若非偷袭,加之其佩剑被缴,他们才能侥幸得手。
“都过了一个时辰,只怕奋起直追也来不及。再说,凭咱们手里这些破烂,能在巨阙剑下走几个回合?”秦舞阳说着,略微一抬手,“吩咐下去,我们的首要目的已经达到,不用追击。”
手下很不理解:“啊?可若是让他就这样跑回秦国与嬴政见上面,主上的计划岂非全都泡汤了吗?”
夜色中,秦舞阳迎风冷笑:“不……我敢肯定,樊於期和嬴政,此生是不复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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