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履缓慢,轻轻的来到慕如风的床前,已经老迈的身子此时尤其沉重,扑通跪下后,他对慕如风道,"皇上,老奴给皇上惹祸了,就请皇上赐老奴一死,让老奴先走一步,到地下为皇上清道搭桥,当个先行官去,"说完,他已是泪如雨下。
我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愣,看看慕如风,再看看阿昆,咬着牙问,"阿昆,你说什么?"
阿昆扭转身子,对着我重重的磕了个头,"皇后娘娘息怒,命刺客在静宁王的驿馆里假戏真做的人是老奴,皇上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怒上心头,冷笑道,"阿昆,你可真是忠心啊,为了你的主子,你可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呢,只是本宫也不是三岁小儿,无冤无仇的,你要杀本宫做什么?"
阿昆却是不卑不亢,"皇后娘娘,老奴说的是真的,在您发现了龙井小姐的死时,竟然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心机之深很是超过了老奴的预想,老奴为了大局着想,就劝皇上杀了您,可是皇上心意柔软,下不了手,还将娘娘一手扶上了皇后之位,老奴就知道,这孩子掉进了情网了,他这一生只怕就要毁在娘娘的身上了,果然不假,当皇上设计,要让您去三皇爷的别苑里作饵时,老奴就力劝皇上假戏真做,只有让当朝皇后死在他的驿馆里,三皇爷才能此生都百口莫辩,否则三皇爷一旦逃过此劫,就有可能反借此事做出文章来,可是皇上依旧不肯,老奴无奈之下,只得假传圣旨,私下里命假扮刺客的侍卫假戏真做。"
我久久的看着阿昆,"你……你胡说?"
阿昆就笑了,"老奴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老奴说的全是实话。"
"那么,那么张孝年他们呢,也是你的意思?"我浑身颤抖,两只拳头握得发紧,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扎在手心里,我却不觉得疼。
"皇后娘娘果然聪慧,猜得一点不错,"阿昆一口承认,语气平淡缓和的仿佛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那时三皇爷虽然已经死了,却难免有舆论指责皇上残杀骨肉,老奴只有命人杀了皇后娘娘,再将皇后娘娘的尸身带回来,皇上杀三皇爷的事才会理直气壮,再不遭人非议的。"
阿昆的话,分明合情又合理,我身子一晃,人就跌坐在了床沿上,额头上津津的全是冷汗,却听慕如风开了口,问阿昆道,"昆叔,那个毒又是怎么回事?"
阿昆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头看着慕如风,目光怜惜得仿佛在床上躺着的是他自己的孩子,"皇上啊皇上,老奴早就劝你杀了这个女人,您却一直不听,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将这江山平定得稳固了,老奴不能看着您为一个女人失了分寸,皇上狠不下心,就只能让老奴替您去做了。"
慕如风原先迸发的怒意却又不见了,他只是无奈的看着阿昆叹气,"昆叔,你害了朕。"
他这话一出来,阿昆顿时就流下泪来,颤巍巍的向慕如风磕下头去,"皇上,是老奴害了您,老奴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的手段那样高,老奴没能替皇上除掉她,还让她把皇上给控制了,皇上,老奴对不起您啊。"
慕如风就摇头,"昆叔,朕说的不是这个。"
"那……皇上是说?"阿昆抬起老泪纵横的脸,不解的看着慕如风。
"你不该让皇后如此的误会朕,她纵有心机,却不恶毒,不是被逼得急了,她不会对朕下这样的毒手,"慕如风双眼微合,语气疲累至极!
而我,早已经被阿昆的那一番话给说得呆住了,原来,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慕如风的主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我,从来都没有!
是我误会了,是我误会他了,他原来是爱我的,我却不知道,我却一直都不知道!
就算他真的拿我当棋子,也没有不顾我的死活过,从来都没有!
可是慕如风,你却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腿一软,我无力的坐在床边上,木呆呆的看着阿昆,"阿昆,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阿昆却压根儿也不看我,只是对着慕如风不停的磕头,"皇上,是奴才错了,皇上,是奴才错了……。"
他显然是痛悔至极的,头磕得又快又狠,花白的头发晃得我直眼晕,我心里气血翻涌,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嘴一张,"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云雾,"是慕如风的声音,他眼睛虽看不清折子上的字,别的却还是能够看清的,"你……你怎么样了?"
我不理嘴里的血腥,只轻轻扭过头去看着他,"皇上,他说的是真的?"
慕如风不语,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神安然至极,温和柔软的像是那天在高台上,他对我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慕如风,上官云雾,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慕如风,上官云雾,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他有没有背叛过这样的誓言,有没有过?
我有没有背叛过这样的誓言,有没有过?
有没有过?
阿昆还在嗑着头,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慕如风将目光从我脸上挪开,对阿昆道,"昆叔,你不用自责,其实,朕还要谢你呢?"
"皇上,"阿昆抬起殷红的额头,哀哀的看着慕如风。
慕如风对他道,"朕之前还在发愁,若朕就这么去了,丢下这个江山天下,她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办?如今被你一逼,皇后不得以使了许多的手段,倒叫朕放心了,不日太子继位,有她垂帘听政,玄武朝乱不了。"
"皇上,"阿昆不知道是惊还是不敢相信?
慕如风又道,"昆叔,朕自小就是你带大的,朕的身子你知道,太子年幼,朕的身子又挺不过了,难得皇后有手腕,这是好事。"
"皇上,"阿昆又叫了一声,这一次,他俯下身去不再看慕如风,显然是接受了慕如风的这句话!
我依旧呆呆的看着慕如风,他的话,我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直到慕如风挣扎着解开衣襟,从怀里摸出熟悉至极的两块玉佩放到我的手边,我才猝然回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疲累至极,却依旧微笑,"从今天开始,龙凤二玉就交给你保管了,待烨儿长大亲政后再还给他,"见我不动,他又道,"再说,没有这两块兵符,你调动不了兵马,就凭柳靖远手下的那点子禁军,你此时控制得皇宫,却震慑不住天下各藩郡,也震慑不住朝廷上的那些个狡猾的老夫子。"
听了这句话,我突然就笑了出来,"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不但你私用玉玺偷赦了柳靖远,让他用禁军控制皇宫朕知道,就连你前些天出宫天牢探望他,朕也知道,"慕如风语气淡然。
我浑身微微颤抖,可是心里却已经开始平静下来,"哦,要这样说,那匣子里的绢子和珠子,也是皇上故意放在哪里给臣妾瞧的?"
"是,"他坦然的点头。
"那是不是说,臣妾后面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尽在皇上的计划之中?"
慕如风的脸色安然平和,又点点头,"是。"
"哈哈哈,"我仰头大笑,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皇上,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看臣妾有没有能力布控掌权把持朝廷吗?"
"因为朕不行了,朕必须安排身后之事,"慕如风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悲哀。
我终于对他大吼,"你错了,若不是你这样逼我,你此时就还是好好儿的,是我给你下了毒,是我给你下了毒你懂不懂。"
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慕如风竟又是一笑,"你的那碗羹汤早在还没有出紫薇宫时,就已经被人换掉了。"
"什么?"相比于前面的所有的所有,这一句真真正正的让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不可能,那碗羹汤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没有。"
慕如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道,"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换掉了它,因为她知道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她怕你回不了头。"
"你是说……青绫?"我又是一惊。
"她也是为你好,你别怪她,"慕如风看着我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怜惜,"云雾,是朕对不住你,这段日子,将你折磨得瘦了这样多。"
我却只觉得我是个傻子,一个让人在股掌之中肆意玩弄的傻子,眼前的这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足不出户,可是万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费尽心机自以为聪明,却全不知道,自己依旧只是别人棋盘上一只会自己行走的棋,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得可以!
慕如风又命阿昆,"去,将那个册子拿来给皇后。"
阿昆点点头,去架子上取下一本册子来,双手捧到我面前,慕如风对我道,"这个是朕将各地兵将调动的情况,各军各将性情家人籍贯等等,尽在其中,还有朝中大臣们的性情才识,尽都排在上面了,你只要看了这个册子,就会对朝中情形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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