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知道他病了的,他告诉她那是风寒,她信了,他的病像是好了些,她就很放心的样子,看着她这副反应,他忍不住就想到阿昆说的,她的城府比他看起来的要深。
是的,如今看来,她的城府确实很深,明明正是为柳靖远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却能在他的面前一如既往淡然微笑,光是这份镇定和风范,就是寻常女人所做不到的。
只是这次的病好像比往日还要重些,是他心绪烦躁时,任性少喝了两次药的缘故吗?阿昆担忧,想让石非凡来为他诊治,他阻了,那是个高傲不羁的人,自从对他有了成见后,他就只能用墨染来牵制这个人,更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从那时起,任是这个人医术再好,他也不肯再完全的用这个人的方子。
其实他现在心里最烦闷的,还是她和柳靖远之间,到底有没有不轨这件事,纵是心内再有什么东西翻滚蠢动,他也不肯承认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他安慰自己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帝王,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而但凡是个男人的,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染,如此而已,无关其他?
可是这个安慰实在太过苍白,因为阿昆来回禀,她身边的奴婢悄悄的来回告说,她偷偷的在一碗羹汤里下了什么东西,只是这碗羹汤又被同时发现这件事的青绫给偷偷倒了,重新换了一碗。
他心里一颤,这段日子,她每天都会带一些亲手做的吃食给他,她的手艺一般,可是每次他都会吃完,而每当此时,她的唇角就会微微的翘起,一副很欢喜安慰的样子。
难道,她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要为今天的这碗羹汤打基础?
还是说,他想得太多了,那里面只是一些滋补的东西,她只是要让他的身子快些好起来,如此而已?
这样想时,他其实是要笑的,可是心里的酸苦却让他的嘴角紧紧的抿住,牙齿只恨不得将下唇贴内的肉都咬下来,只到嘴里有了咸腥的味道,他才听清楚阿昆正在说的话,"皇上不防静观其变,看皇后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是这句话,改变了玄武朝的历史,改变了他的命运,更让阿昆一直活在歉疚里,终老一生!
那碗羹汤果然被她端到了他的面前,他听了阿昆的话,一如往常般的微笑着喝了下去,他也真的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又或者说,他其实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自己狠得下心赐她死的理由。
可是,他还没有等到她下一步的行动,一直被药物压制着的病就汹涌袭来,太医院绞尽了脑汁也控制不住,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的衰竭了下去,逐渐的竟就不能起身了,而因为他这样猝然的倒下,朝堂上紧跟着有了极微妙的变化,才被弹压服帖的各路藩郡王们又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相比于她心里的那点子事,这种情势分明更为严峻紧急!
听着阿昆的回报,看着亲信们四面飞发进来的密函,他眉头紧锁,心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或者真的已经到了父皇当年最不愿意看到的时候了,而不管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他都要未雨绸缪,将后面的事安排好。
这一刻,他其实有点儿后悔,后悔不应该将三哥逼死,他去以后,皇族子弟中最适合当皇帝,最能压制住大局的人,唯三哥莫属了。
只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而他慕如风亦并不是只会沉浸在后悔中起不来的人,他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出那个最合适的人来执掌把握他晏驾后的大局。
在脑子里将皇族子弟全都细细的筛选,然而祖宗留下的这些子孙中,不是只会吃喝玩乐,就是空有野心却无谋略,就算有几个有些心机的,却也是性情暴虐全无半点爱民之心,如此这般,竟无半个人是合适的。
他叹息的看着在膝下不知忧愁嬉笑着的烨儿,只觉得心内是无尽的悲凉,找不到踏实可信的人托付江山,他一但大行,政局势必一片混乱,那时第一个要遭不测的只怕就是这个孩子。
一想到那时的血影刀光,他心疼的将儿子拉到怀里,努力的将脸贴在儿子娇嫩的小脸蛋上,他在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那片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得这个孩子性命安然呢?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真心的待这个孩子好?
她。
他的眼前突然刷的一亮,是呵,她,她虽是女子,然而论心胸论城府,更胜男子,相比于皇族中那些绣花枕头,她实在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人选,而母后临朝执政,亦是古有前例,并无不可。
这个念头瞬间就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他并没有瞒阿昆,而阿昆在听了他的话后,先是怔怔的愣着,许久,他才轻轻的叹了出来,纵有万般不情愿在里头,他也知道,阿昆已经认可了这件事了。
他开始带着她接触政事,有大臣反对,他充耳不闻,只命阿昆严密留意她的举动,他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担负他将要加诸到她身上的那份担子。
她的表现令他又惊又喜,出手之果断大胆更超过他的想象,她一得机会第一件事就是假借圣谕,从天牢里释出柳靖远,整个皇宫随即尽被她所控制,就连乾宁宫也渐渐的不受他掌握,他是乐于看见这个结果的,面对着阿昆气愤的脸,他微笑着安抚:"她若没有这样的手段,朕大行后的局势,她怎么控制得了呢,昆叔,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阿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低下头去,形势如此,他实在不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却越来越惶恐,大局明明已尽入她手不是吗?
终于,她带着石非凡来到乾宁宫,当石非凡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时,他胸腔内的心跳得砰砰的响,他知道她恨他,他好像也愿意她恨他,唯有她恨了他,那满腔的愤恨才会化为她运筹帷幄的动力。
可是又为什么,在他每次对上她强直压抑的充满了恨意的眼睛时,他的内心深处又有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意,仿佛是极尖细的针,一针一针,细细的刺进他的肉里,划过来,划过去,很疼又不是疼,不是很疼却又让他难受得直要窒息,每当此时,他总是抑制不住的的要将她拥进怀里,唯有死命的抱着她,才好像是补偿了她,又好像,自己可以安慰一些。
她的身体并没有如他想象的温热,他的心也就一点一点的凉下来,她一定是想要他死的,他这样想,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他严格的按着姜怀安的方子用着药,饮食上不犯任何禁忌,姜怀安给他调理了大半辈子的身体,亦是有数的,曾对他说,"皇上的身子虽不如常人般爽利,然而经由老臣调理至今,亦不是轻易就能垮了的,皇上只要注意调养,不敢说长命百岁,亦绝不是那短命之人。"
就因为有姜怀安这样的话,他才可以不再忌惮的一意只顾稳固皇权,于天牢里逼死三哥。
今时今日病势突然汹涌,他措手不及之余,一个帝王特有的警觉让他立时起疑,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碗羹,那碗据阿昆回说,已经被青绫暗自调换过的羹。
那样烈的阳光下,他朝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的指盖上摁了下去,那一年初识石非凡时,石非凡曾经告诉过他,很多毒药无味无形,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然而毒就是毒,掩饰的手法再怎么样的高超,也终究盖不去它是毒的本质,若身子不适时,只须按住左手无名指的指盖,正常的人乃是一片白色,松手后很快有润红洇起,随即恢复正常,而中毒的人,则是白里泛着黑气,松手后血色亦是紫黑色的,许久都恢复不到之前正常的颜色。
指尖触在冰凉的指盖上时,他还在想着,石非凡想必一定很后悔告诉他这一点,若不是如此,想来他石非凡早就可以一帖药送了自己上了西天,他带了墨染早如蛟龙入海,玉凤离笼而去了。
灼烈的阳光下,那一丝黑气无所遁形,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阳光到底太烈,他很快就花了眼,待他感觉到眼里的不适,死命的闭上眼时,那不知是被阳台灼痛,还是被指盖上的黑气刺痛的眼里,分明有水样的东西流了下来。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他的身子摇摇欲坠,脑海里却不争气的清晰着,清晰到他想骗一骗自己,都不能够!
只是,此时此日,她却带了石非凡来为他诊脉,是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死?还是又突然的不想他死了呢?听到她强自压抑的呜咽声,他差点就克制不住了要睁开眼来看她,那一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脸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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