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嗯了声,“我想到那片地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我条件反射的问。
他又把视线转移到外面,淡声道:“让他改种茶园,前面的房子建个茶馆,顾客可以参观到从种植到入口的整个过程,如果感兴趣,可以在指导下自己去采,自己晾晒,把成品拿回家去喝。那里出的那位学者是研究文化历史的,让他们做古法技艺,造势做个噱头,宣扬茶文化。”
我还不太适应,没有转变过来,却还是想到一个问题,说:“这主意好是好,不过咱们这地方,能种茶吗?”
沈易说:“咱们这儿不行,他们村里可以,条件气候很湿润,而且他们旁边不远就是上一届茶叶文化节的茶叶供应地之一。那里我有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请几个师傅过来帮忙,加大投资在中间通一条路,旅行路线可以从两方任意一个地方出发,采茶和参观故居,一趟走完。在那的时候我看了看,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破庙,可以重新修造,不过保留一点年代感,聘几个僧人去做点禅茶。之后编造几个故事,散播一下,给他们增加文化气息和底蕴,不怕没有人感兴趣。”
“聘几个僧人?”那不就是假和尚吗。
“嗯,会找几个懂一点的。”沈易说。
“这不是骗人么。”
“能有几件真事儿,你觉得他们不清楚这些门道?自我欺骗而已,享受到了就是赚的。”沈易说完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一眼,对我说:“我出去一趟,有新的拼图,你在家待着,等我回来。”
我点头,在他走了之后,恍惚间碰掉了桌上的一个杯子,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蹲下去捡,却发现手指僵硬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刺破了肌肤。当我把杯底竖起来,就看到鲜红的血液顺着杯子内壁缓缓地往下流成一条线,跟下面剩下浅浅的水痕汇在一起。
我看着那一抹红,忽然平静下来,冷静的让我心慌。
我把它们扫掉,出门把垃圾扔掉后,直接去了医院,推门直接进了谢文初的诊疗室,谢文初用余光瞥了我一眼,没有理会,只是在翻看他的病历,等看完了,才进来问我:“看你的样子,又出什么事了?”
我把昨晚听到的他自言自语的事告诉他,谢文初听完了,平静的问我:“你这么着急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一个人自说自话,给自己回答问题,他不是分裂是什么,他还说自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他,这简直荒谬。”
谢文初淡淡的看着我,想了一下,说:“我可以把你这些话拆成两个问题来回答。”
我盯着他,等他开口。
谢文初寻了个椅子过来,在我对面坐下,说:“格式塔流派有种疗法叫空椅子,是一种将内心感情外显的角色扮演游戏,同一件事情,让患者在站在不同角度对话,在椅子的两端扮演双方的角色,感受对方,以此来消除减轻这双方之间的矛盾。而人格分裂的患者,用这种方式,也可以把对立的双方进行整合,让主人格接纳次人格,让他们并存,重新成为整体的一部分。”
谢文初说:“沈易心里有很多话,他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我。所以一开始我选择过用这种方式,我选择让他倾诉的对象是他的父亲,但他除了把椅子砸了之外,依旧什么都没说。后来我觉得这种办法对他并不适用,可直到他把自己的次人格提了出来,自我对话之后,我才发现他的次人格会帮他解决很多问题。”
我怔怔的,却由心底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说:“很孤独……”
谢文初看了我一眼,缓缓的笑了,温和的点头,“对,很孤独,但他习惯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没有能信任的倾诉者,只能跟他自己创造的面具交流。所以他其实很明白,是他的逃避让一切变成一种病症,而他的记忆也没有真的丢掉,他只是不愿意醒,也不愿意记起,才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别人走进去,自己也走不出来,等到他把自己的面具铸造的完完整整,真的迷失在里面的时候,他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多重人格,让他们在身体里分裂争权。”
我垂眸,眼皮跳了跳,问:“如果他能走出来呢?”
谢文初眼神涣散开来,即刻便摇头,“也许平安无事,找回他自己。也许,他会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让这些年筑起的一切城墙全部坍塌,他会变成一个能让自己快乐的疯子。”
我攥紧手指,问:“平安无事的几率有多大?”
他的回答很现实,却是废话,“成功了,就是百分之百,失败了,就是零。”
“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谢文初看眼我,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是有办法的,便再追问:“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吗?”
谢文初依旧点头,见我追着不放,便说:“就算有也不能用。”
我有点着急,“至少您让我知道是什么办法。”
“手术。”
“什么?”我不解。
谢文初吸了口气,“直接切断额前叶的脑白质,他的情绪传递会被阻断,手术后他的所有性格都会消失,也不用再去在意别的东西,他会像个呆子一样好好的活着,乖巧的待在你身边,有人照顾,而不用像现在这么累。”
我惊愕的看着他,“让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那你还不如杀了他!”
谢文初皱着眉,“我没有要真的给他做,是你在问我,这也是一种方法。我承认我曾经想过这么做,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些东西他不放下,迟早会压垮他。但是有一次我们两个在梨园喝酒,他把我灌醉了,才肯跟我说真心话,我到现在甚至还记得他每一个字的语气,那么轻描淡写。我最后问他后不后悔踏入这一行,他笑着摇头。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资格那么做,所以你不用再为他着急,因为他现在所受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是有一种微创手术,是破坏部分脑区。只是但凡是手术,都需要时间准备和恢复,可你知道他的时间有多重要,B市每一秒都在变天,休息对他来说本就是种奢侈,而且离开那些面具的他,就再也不能在百乐那种环境下生存下去,他只能离开,去躲,去逃,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谢文初停顿下,又说:“至于他说自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他,那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为了适应当时的环境,创造出的一个新的面具,而现在那张面孔已经被抛弃了,所以现在的他和你记忆里的那个他,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喜欢的事哪一个,还是想清楚更好。”
我哑然失声,低下头去,沉下声,说:“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如果不是他真的出问题了,我再也不会过来找你。”
谢文初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嗯了一声。
“沈易……”我顿了顿,说:“他是不是改过名字,换过身份。”
就像石添一样。
谢文初愣了一下,在我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每一寸,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的架势,我提不起兴致再说什么,由着他试探够了,才抬抬眼皮看向他,“我只要你一个简单的回答而已,不会再追问别的。是,还是不是。”
谢文初长舒了口气,缓缓的说:“是。很久以前。”
我点头,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我没有看他的反应,只是转身出去,把门也一起带上。
我不管他是谁,只要那个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他,这就够了。
我赶在沈易之前回了家,给乐乐换上了一件上次买的新衣服,胸口有一个印花的大白。我翻出了很久没用过的化妆品,用那些脂粉遮住了难看的气色,衣服也跟乐乐一样换了新的。我抱着他,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等着大门打开。
可那天沈易没有回家,或者说,那之后的几天,很多人带着残缺,找他道歉,给他下跪,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残疾了,也有人只是受了轻伤。
他手里的拼图越来越多,剩下最后一片的时候,没了声息。
贺晟到青玉巷找过一次沈易,他们两个和声和气的见了一次见面,只说了几句话,是暗语,我听不懂。
沈易没有跟我解释这个贺晟是谁,我只是隐隐从他们做的事情,和几句交谈里,知道他是一个情报贩子,B市大大小小,每一股势力他都有他们的人。他们是拿这些在混生活,换取大量的报酬,然后在别家出的价格更高时,再把上一次刚刚交易完的人卖出去。这可以说是个人人厌恶的职业,除了自己人,谁都嫌弃,但又在一些事情上,离不了似的。
只是我还有剩下了一个疑惑,他们之间既然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往,为什么那一次要隐秘的交易那一本旧三国,那里面会藏了什么秘密呢。
沈易只是把我带回了家,然后在书房里,把那幅拼图拼了起来,看了一眼,说:“苏格兰场。他是在模仿。”
我想到了福尔摩斯,而沈易却提到了另一个人,“开膛手Jack。”
从第一个人死亡开始,每一个死者都是被剖开了肚子,肠子也掏了出来,残忍的手法跟故事里看到的差不多。
沈易拿了支笔,在拼图上玻璃倒影里圈出了几颗彩色的星星,然后把他们一个个连接了起来,少了一块是一个大五角星的形状。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他:“Mars为什么要模仿Jack?这里面有什么吗?”
沈易听了我的话,挑了下眉,“Mars?谁告诉你是他做的?”
我一下愣住,面具都送上门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沈易似乎能读懂我内心的想法似的,说:“他只是借了具尸体而已,真正想要找我的——”
他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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