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就算认识沈易也不会承认的,可他现在说与沈易很熟,让我有点懵,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怔怔的点了点头。
谢文初这才站起来,把我带到了里间的诊疗室,里面有两张床,几张椅子,整齐的摆放着,干净整洁,与外面的景象形成了一个反差。
“坐吧。”他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我跟着坐在了他的对面,紧张的攥着手。
谢文初一直在看我,眼睛从坐下的那一刻,就没有从我的身上挪开过。
我吞了口唾沫,浑身不自在的看了看自己,抬眼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谢医生?”
他回过神来,收回了视线,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愿意嫁给他那样的男人。不过看来看去,你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像我想的那般三头六臂,能让人过目不忘。”
我以为他是在说笑,可他的表情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便问:“什么意思?”
“坦白说,我一开始觉得你们的婚姻熬不过一年,因为你驾驭不了他,或者说,我认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容忍得了他。”谢文初从一边小桌子最下面的柜子里,抱出了一大堆档案袋,放在了桌上,又回过头来,微笑着,“现在看来,也许是我错了。”
我依旧不明白,只是这样听起来,他跟沈易似乎真的很熟。
谢文初好像读懂我心里的想法似的,说:“你有什么尽管说便是了,算起来,我跟沈易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他母亲的抑郁症还是我的父亲治的,我们算是老友,那时还没你呢。”
我更加讶异,抑制着心中的冲动,开口有些失落:“谢医生,我来找您也没有别的意思,您既然与他是老友,一定了解他的性子。我现在虽是他的妻子,可我对他的很多事都一无所知,偶然间才知道他生过病的事情。我有位朋友在这里工作,猜他可能是找过你,我才来试试看。”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文初挑起眉眼,“想知道他的病情,还是想知道他的过去?”
我又一次被他看穿,微微低了头,“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知道您能告诉我的全部。”
我不抱太大希望,他如果也不肯说,那我会马上离开,绝对不会纠缠着不放。
谢文初笑了笑,拍了拍桌上那厚厚的两摞,“想知道病情的话,这就是他从十八岁开始到现在,十年间的全部病例,每一个症状都有在列,包括期间接受的全部治疗,我都仔细的记录过。上面也有他当时写下的一些东西,不过他精神上确实出现过一些问题,这上面有些内容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不过只要你有那个把它揭开的勇气,现在就可以把它们拿走,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让沈易知道。”
我心里一突,看着那一摞装在几个档案袋里的东西,问:“他的精神……”
“很复杂。”谢文初抢断了我的话,问我:“知道714吗?”
我点头。
谢文初接着说:“但你一定不知道他当时的立场。两家毒贩,一个陈锐,还有负责的警察。这四方,他可以说是站了中立,每一家都帮,又同时做了他们共同的敌人。新闻说是陈锐的子弹慌乱中无意间打中了军火库,引起爆炸。但以陈锐的枪法,他绝不会打偏自己的目标,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更不要提什么慌乱。他会开那一枪,是因为沈易告诉他那里是军火,主动出了主意让他去开枪,而当时陈锐的人早已撤到安全距离以外,爆炸一发生,死的全是那三方的人,他们全身而退。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锐就盯上了他,想把他纳入麾下,只是爆炸后场面混乱,陈锐没有找到人,才自己撤出了砚青山。至于沈易,被慈空和尚救了之后,发现爆炸与自己提出的预期计划出现了偏差,害死了救过他的陆智还有他那帮兄弟。他心有愧疚,同时又恐惧无助,所以精神上出现了混乱,认知错误,导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谢文初起身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手里捏着纸杯,靠在一边的墙壁上,说:“我第一次给他进行心理治疗,就是在莲若寺。那时候是九月初,他当时的情况,就跟你现在这位朋友秦蓉差不多,他受了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哭不笑也不说话,慈空说沈易除了刚醒过来时见他在念经,问过一句他在念什么,就没有再开过口。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心理状态失调引起的创伤性心理障碍,可过了几天,看到他日常生理一切正常,只是一副死尸的样子,伤口溃烂,才发现他有点像是科塔尔综合症。”
“是什么?”我声音里带了哽咽,抬眼看着他。
“一种由虚无妄想产生的病症。他觉得自己死在了枪战里,感情淡漠,否定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存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行为也变得奇怪。他在砚青山上,面对死亡的尸体和血迹,没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在笑,还把那些尸块……”
谢文初说到这里,皱了皱眉,跳过了一部分,说:“总之他不承认我们这些活人的存在,而把自己当做那些碎尸中的一员,与他们一起生活,我给他配了很多药物,但效果甚微。我就把他带到了医院里,对他使用了电休克疗法,试图清除他脑子里那些痛苦的回忆,不过还是失败了。后来我在他的衣服胸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子弹打穿的照片,是他的初恋,我就把话题往那上面转,跟他聊他的女朋友。他没什么反应,我以为没有用,可他第二天就开了口,说要纸笔。我给了他,他看着照片,只在那上面画了一道竖线条,盯着白纸看了一整天,变得很慌张,疯狂的自虐,我和另一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绑起来,也是那时才觉察到我可能判断错了他的病情。”
是陆娅楠给我的那张照片,原来他一直放在胸前,那颗子弹打进去,在靠近心脏的地方留下了一枚取不出的弹片。
他想要记得我,可偏偏在执笔的时候忘记了我的样子,所以他画了那么多残缺的人像,却没有画过我。
这是电击的后遗症,还是我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痛苦?
我不自觉间满脸都是泪水,转过头去怕谢文初看到,慌忙的擦了一把。
谢文初语气很慢,也很平淡,说:“我没再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跟他母亲一样,确诊了他的抑郁症。他有自杀倾向,每天都需要有人看着,给他灌药。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十月份中旬才见好转,我带他去散心,他以前喜欢书,我看到一个小地摊上的书报,试着让他选一本自己喜欢的,他在地摊前看了很长时间,拿了一本王小波的书。后来他回到了砚青山上,开始会跟人迟钝的进行沟通,还写了一封信,夹了片枫叶寄给他的初恋。之后上瘾似的,每周都写,写完会给慈空,帮忙寄出去。”
谢文初讽刺的笑了下,继续道:“可怜他这么痴情,那个女人却从来没有给过他哪怕一个字的回应。他写的多了,我就在想他是不是过得太痛苦,只是在寻求一个发泄的方式。我换了种与他沟通的方法,让他把自己的一切感受全写出来,他很配合,只是一字一句间满是阴暗,字迹也是抖动的,我都快被他感染成一个抑郁症。”
“那时我能用的方法全都用过了,有时候心理治疗对一个人来说,跟揭伤疤没有什么两样他也许是受不了了吧,有一天我们就发现他失踪了,到处去找。最后找到他的时候,是在陆智父亲的家里,他说要替陆智尽孝,我们谁也没拦他,他离开砚青山之后就在陆智父亲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跟在医院不同,除了会对着自己开空枪之外,像个少言寡语的正常人。我试过给他催眠,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可每次都是失败,他不信任我,也没有勇气去面对714的真相,才给以后落下了病根,把它变成了一个去不掉的心病。可他又怎么记得,那个主意,那场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文初表情淡漠,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跟我过去对他治疗方式有关系,我也有错,但我没有后悔过,因为他身上背的是多少人的生命,他只能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他顿了顿,让我消化掉那些话的内容,接着说:“沈易他以前每个月都会来跟我聊天,有时候病情加重了,会找到我与我待一段时间,躲起来自己治好自己。只是最近两年很少来了,那天他过来,是因为记起一些事情,头疼的厉害,才到这里再尝试了一次催眠,希望我能帮他把那些记忆缺损找回来。他根本不接受我的暗示,我能让他进入催眠状态很难,更不要说去挖掘他的记忆,我只能让他在这儿睡了一觉,重新开了一些治疗头痛的药物,来抑制这个电击留下的副作用。”
他说完,我脑子里全是沈易过去对我笑着的画面,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再变成现在冷下面孔沾满鲜血的他,胸口像插进一把刀。
我忽然明白了沈易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恨我,恨到想要杀了我。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他写下一封封的信件,一定希望得到回复,可是他得到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忘记与我在一起时的一些事情,也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根本没办法选择记得。
谢文初已经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明白这里面他隐瞒或者含糊带过的东西,不再是我能听到的范围。沈易为什么会出现在砚青山上,为什么要参与枪战,为什么要给陈锐出那个主意,真相又到底是什么,这些关于714的一切,我都没有再开口问,还有那些我没有收到的信,也许连沈易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就算谢文初知道一点,告诉我一些东西,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如不知。
我沉默了许久,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问他关于病情的事,说:“强迫症和人格分裂呢?这两个病症,也是在那时候发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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