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齐喉间发出一声被阻断的呜咽,身体剧烈的抽动着,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腿上的血洞不断溢出黑红的血液。我用尽最大的力气按住他,让他在不乱动的情况下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露头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火力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并且看起来是两个小队汇合在了一起,枪声更加密集。
我把沈易的那条武装带记在了自己腰上,抹干了眼泪,拔出那把短刀,在赵嘉齐的衣服上蹭干净血迹,割掉了他伤口附近的衣服以防粘连。赵嘉齐疼痛之下用手摸了摸自己身侧,摸到他放在身边,明显是从别人身上拿来的一个包,在上面拍了拍。
我了然的把包拿过来,在里面翻出了一瓶水,仔细的把刀刃冲干净,在夹层里找到火机,用火烤过消毒,按住他的腿根,清洗之后试着扩大创口,贴着边缘把小小的刀刃伸进去,挑出里面的细小断刺。
赵嘉齐哼了一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把惨叫堵回去咽进肚里。
周围很黑,月光之下还有树影,我根本看不清他伤口内部的情况,又没办法亮灯,只能靠感觉,贴得很近,眼睛瞪得发疼。等把断在里面明显的长刺取出来,我的手整个在发软,从他的外衣上割断了两条布料接起来,用水洗过,从包里找到一个小瓶的外伤药粉,标签是英文,我看到有消炎作用,立刻给他撒了一些,贴了几张纸巾用布条缠了起来。
“能走吗?”我说出话来才发现自己嗓子喑哑的吓人。
赵嘉齐瘫软的靠在木桩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手用力掐着大腿根部。
我看了眼瓶中剩下的一小半水,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了下去。
赵嘉齐眼神带着异样的看了我一眼,喉结动了动,点头。
我把包背在自己身上,把他的手从背后揽过来,用力把他扶起来,艰难的迈出第一步。我脑中发涨,却在前面看到了一个蹲在地上落单的佣兵,赵嘉齐也看到了,对方也觉察到我们,马上就要去抓手边的枪。赵嘉齐挣脱我把手收回去,拔出了与沈易那把相同的军刺,我顾不上他,躲到一边避着子弹,而他直接扑了过去,撞在一起的那一刻,腹部挨了一枪。
冷热兵器的差距就在距离,近身下枪的优势被缩小,对方被他缠住了手腕,往下一绞,手里的枪就掉在了地上。赵嘉齐体力不支,再加上一开始就中弹,腿上包扎好的伤口,也成了他最明显的弱点,攻击落下拳脚尽数击打在上面,他直跌到身后的树身上,被人一脚踢在了膝盖,腿一弯差点跪下去。他完全不占上风,眼看着那个佣兵攥起拳头挥向他的脖颈间,我握紧手里的枪,可想到沈易还在拼命的把人引开,把它放到枪套里,拿起那把短刀,翻身跑了出去,在赵嘉齐抓住他手的时候,咬牙把刀刺进了他的背后。
他身体一紧,停滞的功夫被赵嘉齐抓住了空当,手里的刺刀没进了他的心脏,反复刺了三刀,那个佣兵才慢慢倒下去,嘴角吐血,最后一个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冰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眼睛干涩无助的看向赵嘉齐。
他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垂下手,刺刀的血槽还在滴血,对上我的目光后,勉强的抿了下嘴角,带着颤意的安慰我:“嫂子,没事的,人是我杀的,跟你没有关系。”
我看向脚下那个死不瞑目的尸体,脸上湿润了一片,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嘉齐看了看腹部的枪口,拉起了我的手,扶着树身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依旧是那个代表了希望的东方。
只要我们的能到那里,就能走出去,就能摆脱这些火药硫磺的包围。
我依旧扶着赵嘉齐,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下去,而沈易则被我们抛在与日出相反的方向,不知道躲在哪一个角落独自舔舐着伤口,孤独的为了让我们逃出去而与那几队人拼死拖延。
我心里酸涩,直到看到眼前空旷的海面,也没有感到开心。
我往后面冒着黑烟的森林看了一眼,连掉眼泪的时间都不能再有,从包里找到了绳索,绑在最近的一棵树上,让赵嘉齐先下。
他坚决不从,对我说:“嫂子,别跟我争了,那样太危险了,我先把你放下去,然后自己滑下去,如果有人过来,还可以断后,你在这里不行的。现在情况已经变得很糟,上面不只是吴珀的人,吴朗也跟他联手来对付我们。我在与你们分开之后,遇到了他手下的选出的一个精英小队,四哥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这么说,那个穿着与之前不同,打伤了沈易的,不是佣兵,而是吴朗的手下。
只他一个就能与沈易单打,那么一个小队的战斗力呢。
“你都这样了还打得过谁?”我抓着赵嘉齐的衣服,“你别想骗我,我如果现在下去,你立马就会斩断绳索回去找沈易,可你先弄清楚你自己的伤势,你回去也只会是他的拖累。就算你不那么想,如果这里真的有人来,你留下来就是找死!”
他被我说中了心意,脸色有些难看,说:“我身上的伤……跟你下去会拖累你,我只有留下来你才可以顺利的逃出去。”
赵嘉齐苍白的脸上被月色染上一味凄凉,眼睛发红的看着我,急促的说:“我父亲死刑之后,我就在街道上长大,形形色色跟过很多老大,学着看人脸色去讨好身边的人。他们都知道我好脾气好欺负,又忍不住觉得我不会惹事不对我下手。可只有四哥……只有他看得出我真正的样子,只有他知道,我在笑着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内心恨不得杀了他们。也是他教会我什么时候该反抗,该说不,在大哥面前维护我,提点我。他是我这一辈子最该感激和报答的人,你是他的妻子,你的安全要比我的命更重要。嫂子,你成全我吧。”
他嘴角一丝释然,我咬着下唇摇头,心里的苦涩比背后的那片海更沉。
赵嘉齐把我揽到那个悬崖边,试图把绳子绑到我腰上,我抓住他的手,却拼不过他的力气,着急之下给了他一个耳光,低吼道:“你别跟我说这些!你看清楚,我不是沈易!你要报恩也别找我来报,我受不起!”
他一时失语,我含着哽咽,把他腿上那条带子解开重新系得更紧,也把他的外衣脱了折了折绑在腰间堵住他那个流血的弹孔,用力过猛,让他痛的忍不住扶了我的肩膀。
我撑住他,咬牙说:“你别想让我亏欠你,就算我能跑出去,我也不会感激你,你必须活着,我们都要活着回去!你不欠沈易的,你们是兄弟,是最好的兄弟。他告诉我你死不了,你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他说了让我跟你走,你才把我送到这里,怎么能半途而废,你就算真的要死,也至少要把我送到接应人的手上再断气!赵嘉齐你别告诉我,你是怕海水浸到伤口疼,所以才不敢下海,你还是不是男人?有没有骨气?”
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却觉出了自己脖子上的凉意,接着说:“沈易他留下,就是为了让我们离开,他敢挑起吴朗吴珀的战争,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可能的准备,他能搞定的,我们只要不做他的包袱,一定可以。你先下去,我会在你之后,在靠近海面的时候,我会割断绳子,你在下面还可以照顾我。”
我看向他,把绳索系给了他,坚定的说:“我们三个一个都不会少,我们会一起回去,别的心思,你想都不要想!”
赵嘉齐眼底轻颤着,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带着坚毅,点头,有些艰难的说:“好……我们……一起!”
他说罢放开我,绳子在手心绕了绕,自己先顺着崖壁往下放,我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定了安全。赵嘉齐已经能接触到海面,我看不太清,见他真的下到海里,拉紧绳子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我抬眼看到林中有亮光在靠近,太阳穴条了两下,紧张的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深呼吸几口,试着抓住绳子,踩着下面石块小小的凹凸往下,下去几米的时候,觉察到上面有人跑过来,心里一紧,看到崖面上有人探身看了一眼,说了句缅语,随后就有人把绳索往上拉。
另一头还绑在赵嘉齐腰上,他也感觉的到,我低头看了眼,见他张开了手,正定定的看着我。
我在艰苦中咀嚼出一个笑容,拔出短刀,手一挥割断了绳索,身体因为重力快速的跌了下去。
耳旁有风猎猎作响,海水灌进我的耳朵里,我憋着气,被人抱在怀里,听到了枪响,耳朵里嗡嗡轰鸣,之后便失聪什么都听不到,只知道有一个人正拖着我往一个方向游。
我的记忆断片了一阵,再续上时,自己正被几个人拖上车,而赵嘉齐已经晕了过去,面无血色的样子,让人看不到生气。
我试着坐起来,发现肩膀从后面中了一枪,子弹还留在里面,生生的疼。
我把赵嘉齐搬到我腿上躺着,接过前面人递过来的两条毯子,全裹在了他冰凉的身体上。我低头看他,头发上的水滴在他脸上,他却一动不动。我呛了海水,捂着嘴咳嗽,在到了一个地方,打开车门不停地呕吐。
我扫了一眼,这个地方荒无人烟,却是一家华人的私人医院,赵嘉齐被担架抬进了手术室,开车来的那个人过来扶我,我脑子里涨涨的,听到他在问:“四嫂,你还好吗?”
我点头,站起来的一刻,却歪头晕了过去,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了他笑着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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