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打扰他,回到家里,电视剧却看不进去了。沈翊回来的时候,还像没事人一样,摸了摸乐乐的头。
“我下周会去趟砚青山。”他忽然开口。
我心里一颤,当下明了。
一年期限已过,吴朗他们叔侄的战争打到现在,吴朗早已在家族内没有什么好名声,吴珀一定已经把他驱逐,他现在是散户,自己单独插旗立足,沈翊再与他搭线,也不算是违背了誓言。吴朗做事也不再需要畏首畏尾的考虑别人,加上有沈翊这边Bill的军火做靠山,正是可以大显身手的时候,而他之前的担子,全挑到了吴珀肩上。
吴珀初做家主,交接上的问题都来不及的处理,只顾着面对自己叔叔的攻击,位置坐得稳才怪,而且我听赵嘉齐说,吴珀的人,很多都慢慢归顺了吴朗手下,他们势力搀和起来,除了几个管事的,下面的小弟只是换了编制,换汤不换药。如此算下来,他们没有理由会输,那通电话,许就是吴朗向沈易最后的报喜。他们赢了。
沈翊手里生产的东西,跟砚青山上的,是当初同一家毒贩做的,他这还算是试验品,人家那才是真正通过了试验要交易的成品,质量上要比他小打小闹的高得多。他弄下来交给陈锐,走走厂稀释之后往下一散,袁颢那边只能压价,市场上会慢慢偏向这边,这就跟抽烟一样,同样的价格,谁不愿意抽好一点的。
陈锐只看利益的人,一旦袁颢没了用处,他怕是就算不撤袁颢的职,也只会让他挂个空壳子,不再重用。
只是砚青山的毒品在那里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动,除了沈翊,陈锐也知道藏匿的地点,怎的他却早不想办法把它们弄下来,要等到现在留给沈翊。
“周六还回来吗?”我回过神来,问。
沈翊点头,“没那么久,顶多周一去,周四就得回来。”
“我这次是打着想要搞开发的名义过去,只能带几个人上山考察开发价值。运货也只能人工,从后山陡壁上搭个滑轮,找了几辆快递的车往这边送,都尽量快,时间长了警方会怀疑。”他说。
我点了点头,想到我上山那次了,问:“可是砚青山上不是还有人么?”
死掉的袁飞,还有那个半边脸烧伤的队长。
沈翊微微犹豫,最后摇头,轻声道:“希望不要遇到他。”
“如果遇到了呢?”
他哑然,我问:“你会不会杀他?”
沈翊抬眼,“不会。”
我哦了声,有一点一颗石头落地的感觉,听到他说:“他曾经也是我大哥。”
我不知不觉的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着他的指骨,缥缈的问:“你一共跟过几个大哥?”
沈翊一顿,靠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挡住了半边脸,平静地叙述道:“我记不清了,以前……很多。”
我试着往他身边靠了靠,乐乐爬到了我的腿上,抓着我敞开的外衣往上爬。我就那么把他揽在怀里,隔着他看着一旁的人,笑着问道:“那你最尊敬的是哪一个?”
我放开了他的手,他便往身后伸过来,把我们一块儿揽了过去,语气淡淡的说:“不敢承认的那一个。他很厉害,也教了我许多,可惜他死了,我到现在也没给他送过一束花。”
我抬着头看他,他无声的笑笑,问我:“你相信人死了之后,会有灵魂的存在吗?”
我摇头,他却说:“我信。”
我们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他离开后我摸过他落在桌上的烟,避着乐乐点了一支,看徐徐的烟雾里,看不透他意有何指。
窗外是一片夜雾茫茫,我眯起眼睛,好像就能看到梨园下的灯火辉煌。有些人可以把浮华踩在脚下,却从未对他们伸出手,让这份接纳与争夺,变得不再有什么让人快乐的意义,再大的荣华,抢到手里也好似强迫。
外面接连几天都是阴天,太阳像是离家出走了一样,连日都不再出没在自己的岗位上,我戴了一个大大的口罩,扣上帽子,像个偷渡者一样,偷偷回了趟B市。
我以一个朋友的口吻,把对沈翊的疑惑告诉了徐医生,他想了许久,摇头想不出办法,与谢文初一样,给了个心病还需心药医的答案。
我又问了几句关于蓉蓉的事情,他说她现在很稳定,也不再咬人了,也不会收集石头随便送人,话语间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还需要与社会更多的融入,以后,也许可以自己顾上自己的生活。
我心里一喜,徐医生却又有些难言似的,隐瞒了一些话,只说有个人来看过蓉蓉,她的反应有些奇怪,让我自己去看看她,其他的便没有多言。
我走到蓉蓉的病房前,怀着忐忑,推开门却先看到了赵嘉齐。
蓉蓉躺在床上蜷缩着睡着了,他就坐在蓉蓉的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失魂落魄中又含着些情意的看着她的脸。
我一进门,他愣了一下,站起来有些惊喜,“嫂子,你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进退都有些尴尬,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干干的笑了笑,说:“我来看看蓉蓉。”
赵嘉齐嘴角的笑意渐渐平息了下去,绕过来点了点头,到一边去抽烟,对我说:“她刚睡着。”
我原以为赵嘉齐是被我看到他对蓉蓉含情脉脉的那一幕,不好意思才躲开,关上门,进去静悄悄的往蓉蓉身上看了一眼,却是不解,问:“她哭过?”
赵嘉齐没有说话,许久,带着点喑哑的开口道:“三哥来过了。”
我愣在那,“他怎么会来这儿?”
赵嘉齐手里的烟掉了,背倚着墙,抬了抬头,深吸了口气,说:“上个月,三哥让我帮她找个人,是神算子的女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不想告诉他,一直拖着,直到他自己找到了这里。傻子一见到他就哭,抓着他不放手,三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了她,说他回来了。”
我诧异的看着床上睡着的女孩儿,满脸的泪痕,全是惊慌之后的表情,却又带着一丝幸福和安全感。这不是赵嘉齐能给她的,也不是医生,而是在传闻里那个嗜血的王圳。
赵嘉齐苦笑了下,说:“这傻子倒也不是真没福气,好歹找到了与自己相互喜欢的人,我以后,说不定还要叫她一声三嫂。”
“他们怎么可能……”我话说到一半,吞了回去,改口问道:“蓉蓉真的是被他绑架,弄成这样的?”
赵嘉齐没有回答,我说:“她当时才多大,他们之间差了二十几岁。”
蓉蓉对王圳若是有什么感情,还可以理解为是在当时走投无路的恐惧下而产生的一种畸形的依赖,可王圳若是喜欢蓉蓉,在她当时那个年纪来说,莫不是他有恋.童.癖?
我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赵嘉齐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低落,“嫂子,让她好好休息,出去说吧。”
医院里不让抽烟,我们俩坐在吸烟区的花坛边上,彼此沉默了一阵,我没忍住问他:“你真的确定王圳喜欢蓉蓉吗?”
“我不知道。”赵嘉齐偏头把烟点上,闷头抽着,“我暗里查过,当年傻子被救出来之后,身上有很多伤痕,确实被虐待过,但是那方面没有,更多的是恐惧和压抑之后,精神上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三哥那里,我也问过,他没有否认事情跟自己有关,但再多的,也不愿意说了。”
“嫂子,你说如果傻子不喜欢三哥,为什么要抱他,可她如果真的喜欢,又为什么要哭?”赵嘉齐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抖动,手也在抖,烟灰落下,他干脆掐了,连火机一块儿丢到了一边。
赵嘉齐手肘垫在了膝盖上,俯着身子,手指交叉的搅在一起,指尖用力的发白。
他说:“徐医生说,傻子可能能治好,我以前挺烦她的,看到她这样儿就想躲得远远的,可我现在忽然觉得,她要是能一直这么傻下去,也挺好的。”
我垂下眼敛,我觉得赵嘉齐喜欢蓉蓉,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两个年轻人凑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感情。可现在冒出一个王圳来,他们都是百乐的人,连谈个恋爱都要照规矩来,就像上次艾米和沈翊那件事一样,王圳跟蓉蓉在一起的话,那赵嘉齐就算再喜欢,也不能再有所逾越,还要与蓉蓉保持距离。
我更讨厌百乐这套讨人厌的变态规矩,咬了咬牙,问赵嘉齐:“你怕王圳么?”
赵嘉齐笑了下,“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他是做哥哥的,我既然进了这个门就该敬他几分。”
“所以连感情也要让?”
赵嘉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为他这副态度着急,问:“嘉齐,你说心里话,你喜欢蓉蓉吗?”
他依旧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喜欢她的话,就去告诉她啊,不管怎么样,你给她一个承诺,让她看到你的心意。”
“她不需要。”赵嘉齐冷不丁的开口,黯然道:“傻子一个,你说什么她也听不懂。而且她喜欢的也不是我,可能感觉不对吧,就像你们都在收她的石头的时候,她送的那么随便,也没有给过我。我不在意百乐的规矩,跟王圳也没有多少接触过,可我不想一厢情愿的去抢一个与别人相互喜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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