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跟他讲爷爷奶奶的事情,也经常把他的照片发给他们,只是得到的回复寥寥。
乐乐的记忆里大概已经没有了他们,我提到的越多,他心里的好奇就越深,也牢牢记住了这两个人。
我也常跟他提起沈翊,他们比跟我爸妈接触的要多一些,乐乐认识他,可却始终与他保持着那一份疏离,得到的感情,远没有许久未曾谋面的爷爷奶奶来的要亲近。
在乐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大大的吃了一惊,为他小小年纪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从未与我提起过这份渴望,我拿他当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怀着一颗快乐的心的小孩子,却忘记了,他一直都在成长。
我以为他对沈翊是讨厌的,可此时看来,并不是那样。
沈翊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浓墨,我不断地想要去探究其中的秘密,也不断的以失败告终。
他蹲下身来,手覆在乐乐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什么话都没说。
乐乐期待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垂着头碾着脚下的一片叶子时,沈翊把他抱了起来,乐乐一开始挣扎了两下,在沈翊开口之后,他立刻变得很安静,挂了两颗泪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和好奇。
我起身跟过去的时候,听到沈翊在对他说:“孙悟空有筋斗云,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陪师傅取经却用了整整十四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可以成佛。”
他话没有说完,乐乐就转着眼珠打断了他,说:“他可以把师傅也放到云上,就这样咻的飞过去。”
乐乐比划着动作,沈翊淡淡的笑着,边走边说:“嗯,可是那样的话,他就成不了佛,只能做一个戴着紧箍的妖。”
“为什么呀?”乐乐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张大嘴巴看着他。
“因为不管他是妖还是神,有多大的法力,想要修成正果,就要抛开那些引以为傲的过去,接受如来给他的劫难。只有一步步踏踏实实走出来的,才是属于自己的路,他要从猢狲变成悟空,就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他话里有话,藏的东西太多,我觉得他跟孩子说这些太早了,童年就应该好好玩儿,保持一点美好和幻想才对,不过他们两个难得这么和谐,我就没有插进去扰乱他们。
乐乐对他的解释听不懂,闷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问沈翊:“那你有筋斗云吗?”
我在一旁笑了笑,正好侧头看到一边的猕猴,猜测沈翊要怎么回答的时候,没想到他的回答是:“有,乐乐和妈妈也有。”
乐乐兴奋地抓着他的领子,“我们可以坐在云上去找爷爷奶奶吗?”
话题又绕回到了最初,沈翊往我身上看了一眼,我以为他要我说点什么打发乐乐的,就说:“可以啊,很快就要过年了,我们今年就回去跟爷爷奶奶一块儿过,好不好?”
乐乐立马拨浪鼓似的点头,然后有点生疏的问沈翊:“你也会去吗?”
他的提问让我心里擂鼓似的突突直跳,我分明早就知道答案,还忍不住期待。
沈翊特别认真的看着乐乐,丝毫没有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放低了姿态语气平和的问他:“你和妈妈先去,我想一步一步走,可能会需要很久,你愿意等我吗?”
也许是他几近恳求的语气让乐乐有些不知所措,在他怀里露出了一点慌张的表情,忐忐忑忑,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声音几乎带着哭腔的说:“你问妈妈……”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跟沈翊讨论这种事情,而且我不太想再被动的等上多久多久,允许的条件下,我希望我能有帮到他的地方,一块儿去在这个阴暗的环境里寻找一个最好的结局。而且我怕我带着乐乐一走,几天还好,时间长的话,他现在的情况,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一旦他失去意识与另一个人格交替,没有人帮他,他在百乐树敌这么多,可能随时都会有致命的危险。
我无法回答,就对乐乐做了一个挺无辜的表情,对他说:“爸爸在问你呀,你愿意吗?给爸爸一点时间,然后我们一大家人在一起,把干爸和干妈也叫来,大家都凑在一起,多热闹啊对不对?”
沈翊莫名其妙的扬了扬嘴角,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看乐乐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扯着他的领子嗲声嗲气的问:“你会不会欺负妈妈?”
沈翊停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然后淡声说:“不会。”
乐乐立马笑了起来,学着动画片里某个人物的语气,挥手做着夸张的动作说:“那就……等你一万……八千年——”
他数数还没数到百,对一万八千是多少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跟着沈翊念这个音,知道年是时间单位,凑在一起说了出来,对于现在的他可能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可我想着,到那时候,我们早就都回归自然了。
沈翊得到了他的回答之后,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乐乐懵懵懂懂,一本正经的说:“不客气!”
他们两个一块儿看猴子,我有点累了,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们。
乐乐挥着手问东问西的说个不停,沈翊就像个移动大百科,能告诉他的就全都耐心翻译成最通俗的话语的跟他说,尽管乐乐能记住的并不多。
乐乐小时候沈翊恨不得天天抱着跟他长在一起,他现在对沈翊应该还是有那种从小种下的亲切感的,尽管他在与沈翊这番交流之前,始终保持着高冷的态度对他,我还是坚定的这样认为着。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日落,冬天天黑的快,五六点钟就处处黑沉沉的,乐乐被沈翊抱着睡着了,回医院的路上看到很快地方都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情景,很多人在一起庆祝着元旦,时间过得真快。
放下乐乐睡着之后,一人倒了杯热水暖着手,我趴在窗台上看烟火,想起了那时候他发给我的那张照片,现在换过几个手机之后已经找不到了,我记忆里的画面还很清晰。
乐乐做着梦哼哼两声,我过去把他的玩偶往一边拿了拿,把被角掖好,坐在那里发呆。
沈翊一手抱着杯子,一手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短信,不经意的问我:“那天去看双双的事我都没有印象了,她怎么样?”
我心头一震,说:“病情恶化,抢救了一次,好在没出什么事。我见到武亮的时候,他给我看了我们两个的配型报告,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谁给他的?”
“他说是医生。”
沈翊头也不抬,手下回着信息,说:“这件事你先不要自作主张,再放一放,结果肯定有问题,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可双双她拖不起。”我说。
沈翊这时抬眼看了看我,拨了个号捏着杯子边打电话边对我说:“我是在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报告,他们后面怎么动手脚去改我不知道,但你们之间的配型对不上号,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如冷静一点,把事情查清楚再说别的。”
我刚要开口,他那边的电话接通,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到窗边去跟人说话,开口说的是粤语,态度很好的笑着,我听不太懂,你来我去的说上几句之后,免不了又是那一套约着改天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等他挂断了电话,脸上的笑容一秒立刻消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本来想抽支烟,看着乐乐睡熟还是放了回去。
我托着下巴问他:“又有什么生意?”
“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个,说有点东西想往这边销,量不大,质量也一般,没应,没那么多时间。”
我哦了声,没话找话,“你还会说粤语呢?”
以前看TVB,就觉得广东话好听,但自己懒,没有去学那么多语种的劲头,对于我这种没什么语言天赋的,一个英语够折腾了。
沈翊微怔,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喝了一口,说:“是我的母语。”
我像被雷击了一下,诧异的问道:“你不是本市人么?”
他紧了紧眉,想了几秒说:“沈岩没出生之前我在信宜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紧张了起来,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那时候你多大?”
“四五岁吧。”他脱口而出,之后自己觉得不对,看了眼乐乐,抬头吐出一句:“四五岁为什么是母语?”
我无语,“你问谁呢?你小时候没学过普通话么?”
他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了。”
我看了他好几眼,鼓起勇气问道:“你还记得你三岁时的事吗?”
他很是怀疑的回视着我,“三岁?”
我点了点头,他反问我:“你记得你三岁时的事?”
“记得几件吧……你不是记性好么,应该比我记得的更多才对。”我说。
沈翊攥着杯子,食指不自觉的敲着杯壁回忆着。
我把Cain出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些,如果他能想起一些事来,也许我们就可以知道Cain存在的原因,只要找到原因,解决起来会比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容易得多。
“你变成Cain的时候很喜欢这个玩偶,一直抱着它。”我指了指乐乐身边的大熊,“还有那个海豚。”
沈翊呛了一口,咳嗽几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我见他没有反应,接着提示道:“他不喜欢光,你以前是不是住过一个小黑屋,或者……地下室、地窖、阁楼之类的?”
沈翊仔细想了想,刚要摇头的时候,忽然又像想起点什么,身体僵在了那里,许久,说:“我……好像有过一个弟弟……”
我莫名,“不是好像,你就是有一个弟弟,沈岩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他。”沈翊眉头紧锁,“我记不起来,但是他一定是存在的,我们两个写过信,写过……”
他说着又沉默,这是他提过的,他的那个朋友,可那只有他自己见过,应该只是他自我对话的人格。
他的沉默,也许就是对自己的质疑。
他看到的,经历过的,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又应该相信记忆,还是相信现实。
沈翊脸色越发的惨白,额头渗出冷汗,我觉察不好,正准备去叫值班的医生时,他猛的抬起头来,像一个溺水者刚刚获救那样,贪婪的吸食着氧气,眼里的浑浊渐渐散去,看到我一下站了起来,焦急的拉住了我,“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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