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微微蹙眉,我转过身倚着墙面,听到艾米在那头哭,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眼里酸涩,听着她的声音,字字哀愁。
如果沈易没有提前发现程辉他们的圈套,那么艾米的证言,会让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呢。袁颢的目的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他挨那些家法,解决完这件事必然还有后招在等着,再言如果沈易伤重躺在床上,那他这些日子拼下的袁颢的地盘,一定会被收回,一丝不留。
艾米曾经那样对我保证过,不会再帮程辉,不会害沈易,我对她深信不疑,她却利用了我的信任。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儿,想起我们在派特一起嬉笑打闹,一起照顾那些小动物,一起联系货源,也上过酒桌,一起喝醉过,赶上过节就一块儿在派特搞装修,把那些动物们打扮的漂亮。
我们曾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可到最后,这份友谊该怎么继续,我不知道。
“乔姐……”艾米声音愧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辉子,他说会放我自由,他知道我家人的住址,知道我奶奶的地方,我逃不掉,我哪里都去不了,我不配合他们,我的家人就都会死。”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动容,却开不了口。
“乔姐,我知道你在听,你一定在听,我不奢望你原谅我,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可是我想见你一面,就一面,我只是想见见你,这一次,我保证没有任何阴谋圈套。辉子现在什么都没了,他的那些朋友也全都散了,他喝醉了酒,在我家,我跑出来,他不会醒,也不会找得到我,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沈易就站在我身边,周围没有其他人,我开的声音不小,他能听到,却一言不发,把决策权完全交给我。
我听着这番话,很想原谅她,很想答应她,也很想抱抱她。可我又怕,沈易才刚胜过一次,若是不加小心,哪一个人能保证自己次次都有办法解决难题。
我攥紧手机,无力的开口:“艾米,我现在很怕,你我都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你可以帮到程辉,从这里来说你比我强。我帮不到沈易,也不会帮他做什么,我能做的就是不要拖累他,这次因为你,他在祠堂你也看到了,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会发生第二次。我想见你,我想跟你继续做朋友,可我又不敢,我害怕你什么时候会跟我翻脸,再去站到程辉那一边。”
我眼里湿润,哽咽道:“你还叫我一声姐,我很感谢,谢谢你没有把我们的感情撕破斩断。可你若是真的拿我当姐姐,就别再让我为难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事,成为别人的包袱,沈易是我的丈夫,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艾米,我不是圣人,如果真的要我选择,我会选择他们,我也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没办法不防。袁颢丢了手下的人,丢了手下的势力,你说他会就这么罢休,谁都不会信,我很难想象他会不会在这时候补这一刀,你帮了他们不止一次,那这一次呢?我不知道,如果答案不是你我想要,那我也不想知道,你若真有话要说,我便在这头听着。可要见面,请你原谅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还没办法确认,你现在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说完,眼泪抑制不住的落下来,靠着墙缓缓地蹲在了地上。
倘若她真的只是想见我,那她现在该有多难过,有多需要一个人,可我偏偏没有办法再去信任,因为如果一步错,伤害到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沈易,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又怎能一次又一次的不去为他着想。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为何到了我这里,爱情与友情亦要变得相驳,两条分岔路前,没有停滞不前的说法,总要选择走下去。
“我懂。”艾米两个字说出来,我捂着嘴哭得狼狈,听到她再开口,像是在笑,说:“乔姐,你别哭,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你要为我高兴,你得笑着送送我,以后我会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像我期待的那样。”
她喃喃着,说:“今天辉子来找我的时候,让我陪他喝酒,我们俩都醉了,他砸了一地的酒瓶,抱着我说他爱我,他说他对不起我,说想要一个孩子,说明天去就跟我领证,说要离开百乐,脱身带我离开B市去生活。我也挺贱的,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是再一想,他现在答应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我跟他的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他不是看不到。我求他洗白跟我离开的时候,他不愿意,说我不懂他,不理解他,他现在又来说,那我应该怎么做,还犯贱的顺着他,跟他走?他现在想娶我了,我上赶着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去哪儿了?他现在想要孩子,我怀着孕想给他生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他过去总想着,要帮二哥坐稳位子,要帮二哥把事做好,要提升自己的地位,要听二哥的去争去抢。可他现在得到了什么,他一无所有,他失去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沈易那两枪一刀,我看着,一点也不为他心疼,我觉得他活该!他早就该有这一天!他早就该失去那些让他丢掉自己的东西,失去那些让他迷失,让他暴戾,让他沉醉的一切!我总以为我爱他,爱的是他的全部,不管是好的坏的,纯洁的肮脏的,该上天堂的偶尔良善,该下地狱的腌臜灵魂。可当刚刚我才想明白,我爱上的只是我意识里的,我以为的那个他,我爱的只是他的人,不是他的罪恶。我帮他,我不想帮他,可是他逼我,他们所有人都逼我,他给我的父母寄血书,给他们送刀子,送子弹。我被赶出家门,连我妈都不认我,说我在外面不检点,招惹一堆流氓,给家里丢人现眼。可那不是我想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根本不是这样,他帮我的时候,我爸妈也喜欢他,说要他做女婿。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闹到现在,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会变成那个恶人!而程辉呢?他依旧享受着给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利当一个奴隶的日子,对着它谄媚,对着他摇尾,被它一根绳索玩弄在手掌间,还以为自己有多幸福,有多值得羡慕!”
她再也忍不住悲愤,喉间喑哑的嘶吼,人是虚弱的,自顾自的说:“沈易废了他的职位,我一开始还在想,他会不会难过的去死,会不会不甘的找沈易报仇,可从祠堂里离开,我见到他,却发现他想明白了一切。这世上什么利益都是假的,只有攥在手里的日子才是真的,他想当一个平常人,一个普通人,却没想过他犯下了多少错,害过多少人。他说一声悔过,就想把一切都翻篇掀过去,他凭什么!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那我的呢?我该怎么办?他过去就从来不考虑我,现在还想像那时候一样,掌控我的生活,控制着我与他交往,与他结婚,找个女人给他生小孩,他有什么资格再去做梦?”
艾米又是在哭,又是要笑,凄惨的声音渐渐平息,我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再次开口:“乔姐,我贩过毒,我也害过人。我骂他,我恨他,可我现在跟他一样,我也是个罪人,我害怕受折磨,我一想到他,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想到我们在一起,我就快要疯掉。B市是个熔炉,你走进来,就会把你慢慢融化,塑成新的模样。有些人在这里蜕变重生,有些人在这里自甘堕落,我不会是那只浴火的凤凰,也不想再一次陷入沼泽,我想离开这里,这一次,真的要离开了。我想我奶奶,特别想,她家旁边的山上,有一片酸枣树,小时候放假了我们常去摘,当零食吃。我来B市之前,他给我做了一大碗面,说走到那里,也别忘了家里的人,这面是牵挂,怎么都要回去的。我还在想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谁能把我带回去,不用买坟地,就葬在那片酸枣林里,风也吹不着,雨也淋不着,阳光也不那么晒得慌,还有奶奶在,什么都好。”
“我想回去了,去看看那几棵树,去看看那间小屋,尝尝那晚没吃完的面。”她又在笑了,说:“乔姐,谢谢你跟我做了这么久的朋友,照顾我,我不但没有回报你什么,还利用了你。求你别恨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们以后,还能做一个能问候的朋友。”
“好。”我用力的点头,明知她看不到。
艾米笑了两声,故意把语气变得轻快,说:“我马上要去车站了,趁着辉子还没醒,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乔姐,再见了。”
“艾米,我会去看你。”我说着,话音模糊。
艾米拒绝了,说:“不用了,乔姐,你跟着沈易,一定要处处小心。小心外人,也小心他,谁都不要轻易相信,哪怕是你爱的人,他们都会说谎,连你自己也是。有时候,自欺才是最可怕的谎言。”
我被砸了一个霹雳,说不出话来,电话里只剩下了嘟嘟声,我接过了沈易递过来的纸巾,久久不能平静。沈易听到了所有,可他依旧是平静的,他站着,低头深深地看着我,唇际挑起一个弧度,说:“我们都是生活的奴仆,只不过我的生活,比你多了几个主人而已。艾米这些话,你听过便让它过去,别想太多,因为你改变不了任何事,顺从地接受身边的一切,会让自己好过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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