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盛,照进来甚至有些晒人,近几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病房里明亮,他却让我开灯。
我哽了口气,他试着睁开眼睛,眨了眨才算适应了一些似的,我侧坐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觉察到一丝异样,问我:“乔绫,你在做什么?”
我全然愣在那里,连哭都落不下泪来,直直的看着他。
以沈翊的心思,又怎么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抬了抬手臂,我按住他,带了点哽咽的对他说:“你别乱动,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就去找医生。”
沈翊重新闭上眼睛,淡声说:“我现在看不到你,也没办法抱你了,乔绫,你别哭。”
我不住的点头,想到他看不见,连忙应声。
我不明白,他的眼睛并没有受到什么外伤,怎么就会看不到了。
我跑去找医生,医生赶过来对他做了检查,问他有没有光感,他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医生安排他做了核磁,最后说是因为外伤致使视神经受到压迫,而且眼肌有所损伤造成的失明,医生建议趁现在时间还早,尽快进行手术。我犹豫了,沈翊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我是不希望他再挨刀子,犹犹豫豫,最后问医生:“除了手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转中医呢?”
这里医生都是负责任的,此时没有像那些无良的医生那样为了赚钱坚持手术,而是对我说可以先试试针灸和中药慢治疗。
我点头,问医生恢复的几率有多大,医生也实话告诉我说他们也说不准,这还是一个概率问题,但更多的只是一个暂时性的失明,只要好好配合治疗,是可以恢复的,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回到病房里,关上门看到沈翊出了一身汗,额头滚烫,嘴唇因为高烧干干的发白。我急忙按了铃,拧了条毛巾给他擦脸,医生过来之后又是检查又是打针,我在一边干看着,沈翊对别人的触碰很抵触一样,想躲又躲不开,又像陷在自己的梦魇里挣扎着。
我侧着身子,用一个别扭的姿势俯下身来松松抱着他,不住的跟他说着话,直到他安心的睡过去,帮他按了按额头,抚平眉间的褶皱,堪堪睡着,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又把他吵了起来,是彭铮还有周岩。
“我们来做一下笔录,希望你们配合。”彭铮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进门拉了个座位坐下来。
“彭警官,他还没退烧,你们能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彭铮在沈翊面前出示了证件之后,说:“我们来找你主要是想问一下关于昨天家电卖场斗殴的情况,希望你能如实提供证言,为你所说每一句话负责。”
沈翊闭了眼睛,没说话。
彭铮抽了张照片,大概是昨天他们调查之后找出的组织者,抬手放在他眼前让他看,又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沈翊蹙眉,彭铮声音更厉几分,又问了一遍,我忙说:“他看不到。”
彭铮把目光转向我,他身后的周岩也是愣了一下,跟他一样看着我,我说:“能不能出去说?”
“小周你去,我们分开问。”彭铮很快又把目标转回沈翊身上,我差点忍不住骂他一顿,而且我怕他这时候万一对沈翊下手怎么办,沈翊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周岩隐晦的拉了拉我,我甩开了他的手,想着反正他就算把我抓起来,我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刚要出声时,后面病房的门又被打开,是王圳。
彭铮也看到了他,站了起来。
王圳面色阴沉,手里本来拿的一把小小的折刀装进了口袋,在病房里扫了一眼,问:“做笔录?”
他在另一边拉了个椅子,腿搭在一起说:“正好一块儿问了,昨天我也有到场,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彭铮手握得紧了些,王圳对我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跟着周岩出去。
我们俩在拐角处的长椅上坐下,周岩有些尴尬,说:“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
他问我:“我听说昨天的人都是针对他去的,他还自己废了双手,是真的吗?”
我扶了扶额,没有多做解释,干脆混在一起点了点头。
“可他在百乐不是……”周岩话说到了一半,又止住了。
我懂他的意思,但也没法儿跟他一点点梳理清楚,外人都以为沈翊最近风头正盛,在百乐是能呼风唤雨的位置,而知道内情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
“也许他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风光。”我说。
周岩问我他的眼睛的事情,我简单跟他说了一声,对话到目前为止,我都是把他当沈翊的弟弟,而不是一个警察。
我看他手里的本子,抿了抿嘴,不知道这话他会不会记录,隔着他的身份,我与他之间说话,好像都产生了隔阂不再能不过脑子那般坦诚,也开始需要一些谎言。
周岩也明白,有些黯然,翻了记录本,开始询问我一些与案子有关的事情。
陈锐那边肯定不会照实全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的口供,就把话说的含含糊糊,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提。
沈翊眼睛的事情王圳也知道了,脸色更差了几分,咬了咬牙才没有去找袁颢。
彭铮故意耗着沈翊,有些问题都是反反复复确认很多遍,沈翊对麻药本来就不太敏感,当时我跟麻醉师说了情况之后,剂量上用了点巧儿才没让他那么受罪。这会儿药效也过了,他又是高烧没退,整个讯问过程要保持着清醒,每一个字都要小心,后来是医生看不过,过来赶了人才让彭铮放弃继续无用的问下去。
王圳说医院外面有人盯着,袁颢的人可能会趁机下手,这里并不安全,要换个地方,可能条件要差一点,但保证安全。
沈翊混混沌沌,被彭铮折腾的一个字都不想再说,只点了点头,任由我们安排。
我想把他带回铢华,王圳不反对,但我住的那个地方不行,又重新找了个房子,去的时候一路上路也不平,七拐八拐的颠簸了许久,才到了一个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是拆迁剩下的钉子户,还有人搭棚在睡,有很多乞讨者就在这里扎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的味道。
我扶着他,长期的疼痛让人虚弱,他又看不到,只能紧紧的贴着我的身体,跟着我的步伐走,我不时的跟他说着脚下的情况,他对黑暗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走几步总要停下来缓一缓,王圳带路着一条街的距离,我们走了半个多钟头才进到一个屋子里,推开了地下室阁楼的门。王圳在照顾人上心思没那么细,只找了房子,也没有打扫过,里面处处都布满了灰尘。一边放着一张床,王圳丢给了我一个包,我拉开看了一眼,全是现金,也没封条,散在里面。
我先扫了那张床,铺好让沈翊先坐,他紧皱着眉,有个支撑点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王圳让我平时没有事情的话尽量少出门,问我需要什么,我在屋子里看了看,列了个单子,长长的一串,王圳只扫了一眼,拿着出去买了。
我看着沈翊睡着了,才起身去把其他地方收拾收拾,桌子上一吹全是灰,我捂着鼻子跑出来才敢咳嗽,在地上撒了水扫了扫,拖干净之后王圳也刚好回来,把东西放下之后对我说:“他好之前,你哪儿都别去,秦蓉那里暂时有赵嘉齐,他会把你的儿子抱过来。”
我点了点头,送走他之后,回来看到沈翊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了起来,靠在腻子墙上,弄的身上一片白。
“乔绫,你在吗?”他喑哑出声,刚做完一场恶梦,虚虚的喘着粗气。
我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腿上,眼里酸酸的,想到了上一次他戒毒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又跟那次一样抛弃他,安慰说:“我在,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走,你赶我我都不走。”
他勉力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问我:“我的眼睛是不是……”
“不是。”我抢断了他的话,即使知道他看不到,还是笑了一下,对他说:“你别怕,失明只是暂时的,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好的。”
沈翊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说:“我总看到小智和子弹,还有很多我想不起名字的人。”
我默默,坐过去用一个怀抱给他一点微薄的温暖,我揽着他,轻声说:“难受的话,哭一场也比忍着好,这么多年,该过去了。”
我想起那句男儿流血不流泪的话,我见过他太多次的红,却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一滴纯净的泪。
他眼眶微红,没有流泪,说:“给我支烟吧。”
王圳临走留了几条,我伸手摸过来拆了,抽了烟含在嘴里,翻出火机来打了火,点燃后吐出口烟,拿下来放在他嘴边,让他抽一口就拿开。他抬了抬头,烟雾在肺里循环再吐出,头发上蹭白了一块,我看着愣了愣,把手放在他脑后,仔细看起来,对他说:“有白头发了。”
他嗯了声,我把烟再给他抽一口,他表情淡了些,就那么靠在我身上,说:“给我讲讲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我环视了一眼,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环境逼仄,外面是肮脏也是黑暗的,唯一的光来自于头顶的一个老式灯泡,光线是暖黄色的,不够明亮,却让我觉得很温暖。
我说:“不会漏雨,有地方睡,桌椅齐全,有东西吃,打扫一下也会很干净。不大,很踏实。”
他沉默,一支烟的时间之后,说:“我总在拖累你。”
我低头轻轻在他唇边吻了吻,他没躲,抬了抬头配合,总不知道我下一个吻会落在哪里,无奈的笑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现在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小豹子,其实,我每次都不希望你好起来。”
我又点上一支烟,听到他说:“你是个好妻子,是我辜负了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烟,低头吻他,在他下唇咬了一口,他吃痛闷哼一声,肩膀颤了颤,灰蒙的烟雾间,亲吻也带着烟草的苦涩,我喉间哽咽,轻笑着说:“是我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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