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昭威胁一盏茶之内不到就永远也不用过来的太医令跑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在一盏茶之内赶到和宁殿。
问诊、把脉、开药。喝了药后, 李陵姮沉沉睡去。
魏昭坐在她身边, 替她掖好被角, 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亲自绞了帕子为她敷上后, 才往外间走去。
一出内殿, 魏昭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冲着太医令冷声喝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太医令诊断时, 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太医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皇后殿下发热厉害, 应该是吃了相冲的东西, 导致闭门留寇、邪不外出。”
魏昭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五枝。五枝白着脸从袖口中拿出一张方子递给太医令,“殿下下午只用过一碗姜汤和一盅药膳。”她心里满是后悔, 早知道那盅药膳当真有问题, 她就是拼着被皇太后责罚, 也不该让殿下用。
太医令接过方子一看, 眉目舒展开了, “正是这个!这个方子大补,平日里食用很好, 但淋雨受寒后再进用,就不适合了。”
魏昭拿过方子, 扫了两眼, 朝五枝道:“这个方子是哪来的?”
“是皇太后给的。”
听到和皇太后有关,魏昭脸上冷意更盛。他将方子收进袖口,逼问五枝今天白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担忧心疼自家殿下的五枝,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魏昭。
听到冯太后让李陵姮冒雨前去,魏昭心里生恨,面上反倒收起了冷色。
吩咐宫女们好好照顾皇后之后,魏昭带着随从去了偏殿。偏殿里,那些他放在李陵姮身边保护她的宫人,也证实了冯太后为难李陵姮一事。
五枝叙述时,因拿不准魏昭对冯太后到底是何态度,省略了一些事。听了宫人们详细讲述的整个过程后,得知冯太后故意罚李陵姮站着,魏昭硬生生捏碎了红木圈椅的扶手。
魏昭带着人想要去慈明殿,却正好有宫人来禀报——皇后殿下醒了。
在去慈明殿和去看李陵姮之间,魏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在走进内殿前,魏昭怕吓到李陵姮,已将流露的阴鸷冷郁之气都收了起来,但一见到躺在床上,脸颊通红的李陵姮,他心里的火气又再次窜上来。
除了对冯太后的不满,魏昭心里还有几分对李陵姮的气。气她不知道爱惜自己,气她被冯太后为难,却不知道转身就走,来寻自己。
魏昭用手背试了试李陵姮额头的温度,心里顿时松快了一分,温度已经有些降下来了。他俯下身亲了亲李陵姮的眼睛,亲得李陵姮有些痒,她刚想发笑,就听到魏昭埋在她耳边轻叹一声。
“阿姮,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本该无畏无惧,然而某一天,他有了软肋,终于懂得了害怕的滋味。
李陵姮听不得魏昭这种声音,无奈又无力。她见过魏昭敦厚宽和的一面,也见过他阴鸷冷漠的,还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唯独不曾见过他这般无奈的模样。
不知为何,李陵姮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她主动侧过脸,吻了吻魏昭的下巴,小声解释道:“我没有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只是——”李陵姮顿了顿,终于把自己原本不想说的理由说了出来,“担心如果不去,会有不孝的名声,可能会拖累你,带坏你的名声。”
“而且,她毕竟是你阿母,我——”
李陵姮剩下的半句话,被魏昭封在唇里。魏昭狠狠地封住那两瓣红唇,用尽力气吮吸舔舐,像是要把李陵姮整个吞下去。
对李陵姮,魏昭一向是温柔又耐心,连吻都是如此。在魏昭难得的猛烈攻势下,还在病中的李陵姮很快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好在,魏昭终于结束了他的动作。他抚了抚李陵姮的发顶,叹息着说道:“阿姮,你要记住,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包括他自己。
“阿姮,你太乖了。”乖得让他心疼。当初算计李陵姮的时候,魏昭有多欣喜她的心软,此刻就有多少怜惜。别人对她十分好,她就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对别人好。
他心里明白,正因为冯太后是他的生母,他又对她好,她才宁肯淋着雨,也要因为冯太后一句话赶过去。
魏昭望着李陵姮那双眼睛,心里忽生百般柔情,他用指腹摩挲着李陵姮的额角,认真道:“还有,记住,再好听的名声都不及一个完好无损的你。”
他突然有些厌恶起赵郡李氏的教育来,这些世家大族往往注重名声,所以把族中弟子也教导得如此,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范礼仪,绝不能给白璧无瑕的名声抹上一个污点。
然而,魏昭自己其实从来不把名声放在心上。有好名声,方便行事;没有好名声,又能如何呢?
魏昭一句话突然点醒了李陵姮,她发现自己似乎又重新走入了上一世的牢笼。那么多年的家族教育早已沁入她的骨血。上辈子她为名声所累,重生后明明早已决定不再顾忌着所谓的名声,甚至为自己找了名士这条出路。
刚刚重生时,她确实是如此行事的。没想到嫁给魏昭之后,她安心待在后院,原本定下的目标也半途而废,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恢复了上辈子的行事风格。
李陵姮眼神渐渐清亮起来,仿佛拨开云雾重见日月。她的变化魏昭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若是自己那句话当真能够让她有所醒悟,那真是太好了。
他将李陵姮抱在怀里,一句一句说给她听,“阿姮,你是我的皇后,整个晋国都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无需顾忌他人的目光。若是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做,我要这权势何用!”
魏昭知道他的想法,李陵姮可能很难接受,毕竟这种世家大族,放在最首的必是责任,对家族的责任。然而他希望李陵姮能够不要那么负责。他想让她活得更加随心所欲,更加开心自在。
这夜,魏昭一直照顾着李陵姮,生怕她热度又上去。他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山崖下的雨天,李陵姮那张苍白的脸庞,她回眸时的笑颜,胜过这世间最美的景。
大约就是那次以及上一次算计李陵姮时留下的症结,魏昭最受不了李陵姮淋雨落水。
第二天,魏昭走出和宁殿的时候,看上去心平气和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的俞期见了,心里反倒一颤一颤的。
果然,当天魏昭处理完政事后,便派人去将慈明殿围了起来。
慈明殿里,突然得知这件事的冯太后气得脸色发青,指尖颤抖,“去!”她深深喘了口气,“去把魏昭给我叫过来!”
然而,刚刚走到宫门口,出去传话的宫人就被拦了下来。
拦人的侍卫面容冷肃,“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见到宫女短短时间内去而复返,冯太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随手抄起一旁的茶盏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和碎瓷片弹在宫女身上,让对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好啊!我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儿子!早知他心肠这么狠辣,连我这个阿母都敢软禁起来!我当初就该一把掐死他!”
“殿下慎言!”冯媪连忙尖声打断冯太后的怨怼。
冯太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慎言!慎什么言!若是阿惠儿还在,哪里轮的到他魏二来耀武扬威!若不是他阿父和他阿兄的积淀,他拿什么来登上这个帝位!”
“他阿父过世才多久,两人的孝期都还没出,他就敢这么对我这个阿母,我以后还有活路吗?!”
“活路?!”不知何时,魏昭竟已出现在大殿门口,只是冯太后太过气愤,一心发泄自己的怒火,才没有看到。
魏昭神色平静,只有那双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冷意。
“我何时不给阿母你活路了?”魏昭开口,声音里满是嘲讽。
“当日在晋阳,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哪怕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当初我容忍过你一次,现在已经没有第二次!”在他这里,从来没有事不过三,一次错便是错,他心眼儿小得很。能给冯太后第二次机会,还是看在她毕竟是自己生母份上。
“你且说说,我这次插手你什么事了?!”
魏昭从袖口掏出一张药膳方子,指尖一用力,竟然将那张软软的纸片插到了冯太后脚边的绣毯上。
冯太后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面对那张差一点就扎在自己裙摆上的纸片,不曾流露出丝毫惊惧。她看着魏昭,“你既然看过这张方子,就知道这个方子没有任何问题!反倒对她的身体大有益处!”
魏昭冷笑了一声,“那你昨日故意让她冒雨过来,故意在行礼时为难她又如何解释?”他将目光投向那张方子,“至于这张方子,你可知,正是因为这张方子,害她昨日病情加重。”
昨天傍晚和宁殿请了太医令,这事冯太后是知道的,她大约猜到李陵姮是淋雨受了风寒,但她没想到昨晚那盅药膳会让她的病情加重。
为难李陵姮,这事冯太后心里有数,但故意做药膳加重李陵姮的病情,这个罪名她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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