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李家管事脸色铁青,立刻将康乐楼的人带离现场,又马上派人回府去禀报夫人,然后自己带着人死死守在二楼最里的阁子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六安是裴景思的贴身仆从,每回裴景思来见李婂,都让他在楼下等着。这回也是如此。他原本正在楼下喝着茶,等着郎君下来,却突然瞧见明显是哪家仆从的几个男子从外面进来。他们和康乐楼的人聊了几句,康乐楼的人就领着他们往朝楼上走。
打头的那人,六安看着眼熟。等对方上了楼,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人不是李家的二管事吗?
莫非他们是来找六娘子的?六安陡然变了脸色,不好,郎君还在上面。他站在楼道口看了眼被李家人围起来的阁子,果断转身朝裴家跑去。
范阳裴氏历史悠久,人才辈出,自始祖裴徵以以儒学致显,官至曹魏北中郎将,到现在已历经四百多年。在这四百多年见,范阳裴氏已经从同居共财,自祖至孙,家内百口的大宗族,分化成为多个房支,或南或北,各为其主,成为直接或间接的“政敌”。
裴景思所在的这一支兴起于北梁太元年间,是目前“北裴”的著房。裴景思的父亲,博通经籍,是太学博士,之前担任给事黄门侍郎,兼著书郎一职,去年晋升为太常卿,连升两品。
六安求见裴夫人的时候,裴夫人正在喝茶赏花。听到六安说子迁和李氏六娘约在康乐楼见面,李家人突然出现来找人的时候,她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裴家人赶到康乐楼的时候,裴景思和李六娘已经被崔氏派来的人接走了。
长史府,大堂。
发丝凌乱的李婂低头跪在地上。
崔氏看着她脖子上不堪入目的红痕,脸色冰冷,眼中嫌恶一闪而过,“不知廉耻!”
北梁虽然民风开放,寡妇再醮,未婚男女同游出行,娘子们追捧貌美的郎君,都稀松平常。但李婂和陈二郎的婚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在陈氏看来,就是故意落他们的面子!
“身为李氏女,居然做出这种事,有辱门楣!”崔氏朝着一旁的心腹仆妇看了眼。崔妪上前,朝跪在地上的六娘子一巴掌扇过去。
眼看崔妪又要抬起手,一直站在一旁的裴景思再也不忍住,“住手!”
崔氏将目光转向裴景思。裴景思心中一颤,他来过李家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崔夫人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自己。
“这是我李氏的家事,裴郎君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崔氏对大堂外喊道:“来人,请裴郎君下去稍作休息。”
裴景思被仆从推拉着,不断挣扎,眼看自己快要被带出大堂,而崔妪又对着李婂举起巴掌,裴景思一举挣脱挟制着自己的仆从,跑到李婂身旁,朝崔氏喊道:“崔夫人,这事是我的错!我和阿婂情投意合,一时情难自已。我会娶她的!”
李婂低着头,眼中满是狂喜之色。还好,虽然过程出了点差错,但她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裴景思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声喊道:“我娶她过门!”他仿佛被人逼到绝路,大声喘着粗气,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
他和阿姮,再也没机会了。裴景思刚刚被带过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怨李婂的,甚至怀疑过李婂。他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但当他看到李婂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被接连打得东倒西歪时,他心头只剩下怜惜心疼。阿婂,刚刚才把自己交给他。
裴景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些脆弱伤心都被藏起来,只剩下坚定,他已经对不起阿姮了,不能再对不起阿婂。
崔氏冷眼瞧着,觉得一直以来颇为欣赏的裴氏郎君也不过如此。李婂这点伎俩她看得一清二楚。不管裴景思是看破了,却不忍,还是没看破,受蒙蔽,都只能说明这人在女色上糊涂。她现在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把阿姮许给他。
正在这时,连翘从外面进来。
裴景思只能看到连翘在崔氏耳边低语了几句,就听到崔氏说:“去把人请进来。”他心里明白,应该是裴家人到了。
两家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是在年内把纳妾之事办掉。以李婂的身份,就算裴景思说娶她,也只能是纳妾。至于陈氏那边,两家人都给出了补偿,出嫁人选也由六娘子,变成了七娘子。
在崔氏看来,李婂运气着实不错,裴景思若是没坚持着要娶她,她就只有被送进家庙清修一个下场。裴夫人倒是不想替儿子纳这个妾,但架不住儿子强烈要求。
虽然没有被送进家庙,然而李婂还是被软禁在院子里,直到出嫁,都不能踏出半步。那日裴景思落泪的一幕,她同样看到了,但她相信等自己进了裴家后,能把裴景思的心从李陵姮那里彻底夺回来。
她一口喝完正院那边送来的避子汤,心里有一瞬间的艰涩,裴氏这样的家族,是不会允许庶长子存在的,但马上,这股涩意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陵姮听到李婂将要嫁给裴景思为妾的消息,已经是尘埃落定好几天之后了。到底是青梅竹马,差点谈婚论嫁,崔氏怕李陵姮听了难过,不让人告诉李陵姮。
彼时,李陵姮正在研究一份围棋残谱。
“女郎切莫忧思过度!”五枝立刻跪地劝导。而闯了祸的九真更是一脸懊丧自责。
李陵姮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后,才不甚在意地开口:“有什么可忧思的。行了,你们下去吧。”
她看着棋局,忽然想到了李婂。
她算看明白了,李婂不仅不蠢,而且还心狠,只是她们两人的想法实在不一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自大丞相亲自亲自将兵十万,于黄河北岸渡河,据邙山为阵,已经半月过去了。李陵姮在家里呆了大半月不曾出门后,崔氏终于看不下了。
崔氏一心让她出去走走,无奈之下,李陵姮选择了去治平寺上香。时下佛教盛行,李陵姮原先是不信佛的,但自从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年少之时后,她对这些东西亲近了许多。
崔氏是信佛的,听说女儿要去治平寺上香,十分开心,若不是因为郑氏怀孕,她要处理中馈,脱不开身,说不定也要去。
治平寺在晋阳城外阳曲县西三十里的虎狼山上。李陵姮乘着马车,赶在太阳悬空之前到了治平寺。
李家平日给治平寺捐的香油钱不少,治平寺的主持一听李陵姮来了,立刻主动出来,知道她要在寺里清修几日后,马上就让人去打扫上客堂。
快到上客堂时,主持朝李陵姮念了声佛偈,“李檀越,上客堂左手边的院子里住着一位郎君,檀越若是不愿与那位檀越接触,可以落了中间的锁。”
李陵姮谢过方丈的好意,朝院子里走去。治平寺的上客堂不是那么容易住的,一般人来只能住普通寮房,或是客堂。那位郎君身份应该不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些想法在她脑中转瞬即逝,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和她都没关系。她不认为两人有见面的机会。
然而,李陵姮没想到的,第二天她就见到了这位郎君,居然还是个熟人。
李陵姮是在第二日午后,从虎狼山后山下来的时候碰到对方的。她没有想到,那个住在上客堂北院的郎君居然是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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