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大军在建州全军覆没, 处理完端氏县的水患后, 魏昭带着李陵姮以及剩下的大军启程回京。
回到京城已经是十一月下旬, 魏昭论功行赏, 处理完建州之战的后续, 接着又带着李陵姮启程去了晋阳。
将近十二月, 官道两旁的枯枝上都挂满冰凌。奢华宽敞的金辂外, 北风呼啸,寒气刺骨,金辂里却暖意融融。魏昭出行前特地吩咐俞期备足上品银屑炭。
坐在前往晋阳的马车上, 李陵姮闭着眼小憩,忽然听到九真和五枝两人细弱的说话声。
“你们在说什么?”
九真和五枝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九真, 是她先找五枝说话的, 没想到会吵醒李陵姮。她急得匍伏请罪。
李陵姮摆了摆手,“无事, 我本就没有睡着。说吧, 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我似乎听到了陛下二字。”
九真喏喏说道:“奴是奇怪, 陛下为何前往晋阳。”虽然她比较喜欢晋阳, 但邺城才是国都。
为何前往晋阳?李陵姮心中顿时想到了晋阳地位的特殊性。自高祖皇帝魏峥开始, 晋阳的地位就不低于国都邺城,甚至隐隐有超过邺城之势。三州六镇的鲜卑军士都被高祖皇帝迁到晋阳附近。他还在晋阳设并州尚书省, 和邺城的中央尚书省遥遥对立,分庭抗礼。
真正比起来, 对于魏昭来说, 晋阳比邺城更重要一些。
“阿姮果然聪慧。”
内室的门被拉开,一道玄色人影弯着腰从外进来。李陵姮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九真和五枝两人已经自觉退了出去,将马车内室留给帝后二人。
“要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没事了我就想来见见你。”
魏昭坐到李陵姮身旁,习惯性先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见掌中柔荑细腻而温暖,他心里才满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落水后,有段时间阿姮一直手脚冰凉。
从邺城到晋阳路途遥远,但两人说话聊天,竟觉得一下子就到了晋阳。在城外接见了晋阳官吏们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当初的大丞相府,现在的晋阳宫前。
回到景阳殿,李陵姮有种亲切感,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样。稍微收拾了一下后,她跟着魏昭去向冯太后请安。
在看望冯太后的过程中,李陵姮敏锐地察觉到魏昭和冯太后之间关系有些僵硬。她曾经见过魏昭和冯太后相处的情形,那时候两人虽然显得有些疏离,但气氛还算融洽,现在比之前更加不如。
魏昭和冯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李陵姮心中迷惑不解。不等她弄明白这件事,魏昭就起身打算离开。
看到魏昭投过来的目光,李陵姮也作势想要起身。没想到冯太后直接出言把她留下来,说是有些话想和她说。
“不知阿家有何事吩咐?”魏昭走后,李陵姮出言问道。
自从魏峥病逝后,李陵姮就跟着魏昭长住邺城,仔细说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两年不曾回邺城,不曾见到冯太后了。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相继失去夫君和寄以厚望的长子,冯太后气色差了很多,但她身上的气势却越发高涨。
冯太后拨了拨手中的茶,朝着李陵姮道:“阿姮和二郎成亲应该已经有四年了吧。”
李陵姮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但她还是压着心里生出的想法,向冯太后点头称是。
冯太后看了眼端坐在下首的李陵姮,一年多未见,曾经还有几分青涩的李陵姮已经如同花一般彻底长开了。她脸色红润,眉眼间没有丝毫郁气,眼睛干净透亮,显然日子过得不错。
冯太后慢慢垂下眼帘,“阿姮,你四年未有所出,二郎年纪不小了。再者,今时不同往日,以二郎如今的身份,后宫只有一人,未免显得冷清。”
她没有说完全部的话,但从李陵姮陡然失了笑意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听明白自己未尽之语了。
“你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小娘子。”
李陵姮起身朝冯太后一拜,“阿姮谢过大家好意。只是这事我还要和二郎先商量一下。”
冯太后看着李陵姮装出来的笑脸,心中微微叹息。她向李陵姮说这些,虽然有两分是因为迁怒。她英明能干的阿惠儿过世了,而阿惠儿生前那般喜爱的女郎却和自己的次子生活幸福。尽管她知道这事李陵姮完全是无辜的,然而一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她就无法保持理智。
但剩下八分却是为了二郎和李陵姮好。正如她所言,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二郎想要守着李陵姮一人过日子,她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去干涉。但现在却是不可能了,与其让她或是二郎挑选喜爱的小娘子,不如由李陵姮自己去找,至少能够确保对方可以效忠于她。
从宣训殿出来,李陵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五枝九真全都不敢开口。半晌,她才朝着身后仆从们冷声道:“回景阳殿。”
傍晚的时候,魏昭处理完政事回景阳殿,下意识先去找李陵姮的所在,结果就瞧见李陵姮不佳的脸色。
他眉头一皱,大步走到李陵姮跟前,“怎么了?”
李陵姮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魏昭,“二郎,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魏昭不知道李陵姮指的是什么。
李陵姮深吸一口气,“就是你说不纳宫妃,不幸宫女。”
原来是这个。魏昭眉间慢慢松开,神色舒朗中又带了几分笑意,“当然是真的。阿姮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李陵姮将今天魏昭走后,冯太后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魏昭。她将这件事告诉魏昭的目的,是希望得到他确定的态度。不论冯太后怎么说,她都不会松这个口,将人接下来。但她就怕自己坚持,魏昭那边却轻易被打开缺口。
魏昭听着,面上神色未曾变化。他只是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那天所说的话,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李陵姮想要,他就能够给她。
用过晚膳后,魏昭告诉李陵姮,他想起还有份奏章没有批示,让李陵姮先睡,他先出去一趟。然而出了景阳殿,魏昭却朝着宣训殿方向赶去。
宣训殿,正侧躺在贵妃榻上由婢女捶腿的冯太后听到殿外的喧闹声,皱了皱眉,朝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去看看外边何事喧闹。”
出去查探的宫人急急忙忙跑回来,“是——”她话还没说完,冯太后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怎么过来了?”冯太后望着闯进来的魏昭,皱着眉问道。
魏昭一身玄衣,然而他的脸色却比身上的衣服还要黑。
“砰!”
一尊玉佛在殿中碎裂,玉片四飞。见到碎掉的玉佛,冯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挥了挥手,屏退两旁婢女,朝着魏昭沉声道:“你这是为你皇后出气来了?”
魏昭冷笑一声,“我只是希望阿母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当日觉得我无法称帝,一心阻我。今日孤既成帝,还请阿母也不要对孤之事指手画脚!”
魏昭想起八月的时候,他为逼宫的兵力回晋阳,想让阿母将虎符交给他,结果阿母气愤开口,骂他痴心妄想。
“汝父如龙,兄如虎,扰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
在阿母眼中,他永远比不上阿父,也比不上阿兄,甚至连比他小九岁的九郎都不如!
魏昭看着地上碎掉的玉佛,声音冷肃,“阿母的玉佛孤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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