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破封,流水潺潺,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知不觉间,春日已至。
长史府,江芜苑。
李陵姮坐在红木雕如意纹五屏式镜台前,见梳头婢女欲为自己梳垂鬟分肖髻,蓦地出声道:“换一个。”
屋里的婢女闻言心里都有些惊讶,尤其是为李陵姮梳头的婢女,但还是按着李陵姮的话,将垂鬟分肖髻改成飞仙髻。
看着铜镜中渐渐成型的发型,李陵姮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
几位庶出的小娘子早早等在了门口。五娘子李婉和七娘子李媄聊着天,有意无意排挤着六娘子李婂。李婂带着婢女站在一旁,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几位庶出娘子中,她生母身份最低,偏偏容貌却最盛。温婉柔美,甚至胜过嫡出的四娘子。
能够在容貌上胜过嫡出的阿姊,是李婂心里最自得的地方。
耳畔的闲聊声突然中止,李婂好奇转身,待看到逐渐走近的人影时,指尖情不自禁掐痛了掌心。
这——这是——四娘子?!
往日惯常着妃色、芙蓉色长裙的李陵姮今日一反常态穿了条银红叠纱长裙,一件莲青色对襟外裳,腰间系着月白围裳,数根飘带随着走姿不断飘动,如燕子轻舞,姿容曼妙,大气风流。更让人吃惊的是她今日的妆容,柳叶眉换成了上挑眉,配上一双丹凤眼,英气十足。
见几名庶妹脸上显出惊讶之色,李陵姮自己也很满意今天的装束打扮。往日出门,她总是喜欢将自己往温婉柔美了打扮,但实际上,她的长相更偏英气,故意往温婉打扮,只是硬生生折了她的容貌而已。
临出门前,李陵升的妻子郑氏被查出怀孕,崔氏派人把八娘子李陵娉送过来,自己却决定留下来照顾长媳。
李陵姮本想让八妹带了乳母独自坐一辆车。偏偏八娘子李陵娉吵着闹着要和李陵姮坐同一辆车。李陵姮无奈,只好忍着洁癖,让八娘子上了车。
八娘子李陵娉今年才七岁,打心眼儿里喜欢李陵姮这个阿姊,再加上年纪小,性格活泼。坐在李陵姮对面,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嘴说个不停。
李陵姮喜静,又不忍严厉苛责让她闭嘴,只能拉了半幅帘子,试图用车外街道上的景象来吸引转移她的注意力。
走到半路,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阿姊,是到地方了吗?”
李陵姮往外瞧去,显然不是。五枝出去又回来,朝李陵姮禀报道:“女郎,前面有两队车马挡住了去路。”
今日上巳,出城的人家很多。李陵姮早已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状况,因此并不着急。果然,等了一会儿,车夫便来禀报情况,原来挡住去路的是两队车马,分别是南赵郡公魏琛和太原公魏昭。太原公让了道,魏御史已经先走了。
车夫还道,太原公见被堵住的是李氏女眷,让她们先过去。
从魏昭的牛车旁经过后,好奇的李陵娉扑到阿姊面前,“阿姊,太原公是不是就是大丞相痴傻的那个儿子?听说他样貌丑陋,愚钝不——”
李陵娉话还没说话,就被李陵姮厉声打断。
“住嘴!小小年纪,整日不知所谓!”李陵姮虽然知道小妹性格活泼,大大咧咧,但没想到她什么话都敢说。魏昭可是未来北晋的开国皇帝,这番话若是被他听去,那还得了!
李陵娉扁扁嘴,“阿姊,我是看已经超过太原公的车队很多了才敢说的。而且这些话又不止我一个人说。我也是听阿艳说的。”
“夫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不可人云亦云吗?太原公不拘身份,为我们让道,你却背后说人闲话,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李陵娉委屈地应了声哦。李陵姮心里决定,等回府后,一定要让阿母好好教导八娘子,不能如以前那般宠着她,让她口无遮拦,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模样。
好在,刚才车队已经驶的有段距离了。魏昭,应该没听见吧。
不过,她虽然不了解身为太原公时的魏昭,但登基为帝后,他却表现出宽厚大度的性格。阿娉这话,就算听见了,他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事实上,虽然李氏车队却是超过了魏昭的牛车,但一来牛车走得慢,二来魏昭耳聪目明,他不仅听到了两姊妹的话,还将这些话放在了心上。
李氏女郎,坐在第一辆车里。过目不忘的魏昭立刻想起当初那张充满嫌恶的脸。
牛车驶到汾河桥附近,这段河被世家权贵圈了起来,平民百姓不得靠近。
下车后,被训了几句的李陵娉带着婢女去找交好的小姊妹玩,李陵姮朝几位庶妹吩咐了几句,也朝河边的贵女们走去。
“阿姮你来了。”郑四娘子眼睛一亮,招呼道。
李陵姮带着笑意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同为五大世家之一的王九娘道,“我们在聊徐二郎君。”
“徐二郎君?徐御史次子?”
郑四娘子朝周围人笑道:“你们瞧,我就知道阿姮肯定不知道这事。”
王九娘无奈地看了郑四娘一眼,“徐二郎君昨天和人赛马,竟然不慎落马,幸得旁人相救,才无性命之忧,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
李陵姮想了想,果然从上一世的记忆里翻出了这桩事。
王九娘和李陵姮关系甚好,她一边夸着李陵姮今日的装扮,一边带着她往世安园里走。世安园截了汾水河的一段,独具匠心,顺水而建。
园里水流飘满了桃花瓣,李陵姮和王九娘执着柳条互相沾水点了点头身后,便在一旁坐下来,打算闲聊几句。
刚坐下没多久,原本聚在汾水河边的贵女们也都进来了。行完祓禊,有人提议玩曲水流觞。实际是,郎君们那边已经传来曲水流觞后的赋诗声,惹得小娘子们心里痒痒。
王九娘远以为李陵姮会和以前一样坐在一旁看她们玩,没聊到她居然起身朝着曲水走去。
“阿姮你——”
李陵姮回眸笑道,“难得玩一玩。九娘一起吗?”
王九娘摇头。李陵姮也不勉强,她和王九娘关系好,便是因为两人都是不爱出门,不爱交际的性子。
李陵姮刚坐到曲水边的草垫上,便听到一个女声扬声道:“没想到今日连四娘子都下场了,真是难得!”
李陵姮抬头一瞧,说话的是名穿着大红胡服的年轻女郎。看清对方的脸,她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鲜卑贵族穆氏嫡女穆元颖。
“兰亭曲水擅风流。我虽为俗人,也向往风流名士生活。”
穆元颖笑道:“四娘子说得好,没想到一向温婉文静的四娘子骨子里居然向往名士生活。我一向佩服前朝的风流名士,今日难得四娘子下场,我们不如比一比才学。”
李陵姮终于确定,穆元颖对自己不怀好意。但穆元颖此举却是正中她下怀。她正愁找不到扬名的机会。
不知道何时,王九娘已经走到了李陵姮身旁,她用眼神示意李陵姮三思后行。穆元颖虽然是鲜卑族人,但她尤爱汉学,才学比一般的汉人贵女都要高。
李陵姮明白王九娘的好意,但她上前一步,朝穆元颖笑道:“光比试有何乐趣。我听说穆娘子手上有王右军的《初月帖》,若是我侥幸胜出,可否请穆娘子允我一观。”
穆元颖大声道:“别说一观,只要我输了,我便把《初月帖》赠给你。”她脸上表情一变,“只是,若是四娘子输了呢?”
“我曾偶得一块沉榆香,若是我输了,这块沉榆香便归穆娘子所有,如何。”
听到穆元颖拿王右军的《初月帖》做彩头时,众位贵女心里都惊讶穆元颖的大方。然而听到李陵姮输了便将沉榆香送给穆娘子时,众人脸色纷纷起了变化。
沉榆香始见《封禅记》:黄帝使百辟群臣受德教者,皆列珪玉于兰蒲席上,燃沉榆之香,舂杂宝为屑,以沉榆之胶和之为泥,以涂地,分别尊卑华戎之位也。
在场几乎没人相信李陵姮真有沉榆香。毕竟这种只出现在古籍中的名香,是否真正存在都是个迷。但李陵姮作为赵郡李氏嫡女,若是拿假香做赌,只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难道,沉榆香当真存在?李氏四娘当真有沉榆香?
在场的贵女心里矛盾不已,矛盾过后,便都忍不住盼着穆娘子能赢。她们可以见见李四娘手中的沉榆香是真是假。
众人在弯曲的河道旁坐下来,浅腹平底,带着半月形双耳的羽觞被放入流水中,随着水流飘荡。羽觞停了三次,但都不曾停在李陵姮或是穆元颖面前。
刘七娘靠近做完诗坐下来的陆三娘,“阿萱,你说阿颖能赢吗?”
陆三娘眯了眯眼,看了眼好整以暇等待羽觞的李陵姮,“会的。”阿颖在她们鲜卑贵女中算是个异类,特别喜爱汉学,还曾拜名满天下的崔令纬之妻为师。李四娘虽然是汉人士族贵女,但除了温婉有礼,进退得度的好名声外,却并未传出才名。
汉人贵女一向自持才学过人,这回李陵姮若是输在阿颖手上,这可就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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