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收针。
抹了抹头上细汗。
宁如月缓缓将视线转向她,眸中已经不似适才那般惊慌失措,赤红窜视。
但她小脸儿上的表情还有些木呆呆的。
梁嫤收针以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继续按摩宁如月身上穴道。
“退六腑,平肝肺,天河水,小天心。”梁嫤一面按摩,一面低声说道。
门外候着的太医,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常乐公主瞧这情形,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却也并未叫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良久,屋里屋外,似乎都渐渐的安静下来。
不管是相信梁嫤的也好,咒骂梁嫤的也好,此时,都不再说话。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宁如月平静下来了,不再抽搐,也不再惊慌失措。苍白的脸上,冷汗退去。赤红的眼眸,也平静下来,眼中有了焦距。
梁嫤收手,“宁小姐好好休息,想来太医定有药方,巩固效果。民女就不画蛇添足了。”
梁嫤缓步出了纱帐,来到外头,冲常乐公主福了福身子。
常乐公主上下打量她,“道真叫你医好了。”
常乐公主笑着说道,好似医好,是梁嫤走运一般。
梁嫤微微一笑,也不去解释辩驳。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让宁小姐好好休息休息。”常乐公主说道。
众人见宁如月确实没事了,便冲公主行了礼,三三两两的向院子外走去。
只是原本对梁嫤印象不怎么好的人,此时却也改变了看法。
“宁如月不是说,她从五六岁就开始学骑马么?还说她的小马驹是西域良马的纯种马驹……胆子还不如人家第一次骑马的人……”
“就是,一样是马受了惊,还是宁如月先下的手,这会儿却要人家来救她,真是丢脸!”
“她们骂梁家姑娘小贱人,我看她挺好的!穿的漂亮怎么了?还不是嫉妒么?要是宁如月敢下黑手打了我的马,这会儿她就是吓死,我也绝不来救她!”
……
众人议论的声音高高低低,梁嫤听得一句半句的。
但她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和众人走的不远不近。似乎没有刻意上前讨好的意思,更没有自卑怯懦。
梁嫤回到她和阿丑僻静的小院儿。
阿丑还在大槐树底下生着闷气,见她回来,起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梁嫤快走两步,追上她,“阿丑,还在生我气?”
阿丑哼了一声,“我可不敢生你的气!”
梁嫤嘻嘻一笑,“我就知道阿丑你最好了!等咱们回去,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阿丑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却在她温软哀求的目光下笑了出来。
“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吃亏,嫤娘,世子爷的意思你不明白么?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么委屈求全的。只要你靠着世子爷,难道还会有谁敢给你委屈受?”阿丑拽着她的手说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依靠世子爷?依靠他施舍的一点关切?在旁人面前狐假虎威么?就算人家表面不给我委屈受,背地里也会嗤笑我是个靠男人,靠脸活着的小妾!就像当初我嗤笑蒋氏那般!”
阿丑闻言一噎,似有些不理解的看着梁嫤。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获得旁人的尊重,我想有自己的尊严,而不是在我的前面冠以一个男人的宠幸,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嫤娘……”阿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真的好傻,好天真……”
梁嫤回看着阿丑。
两人四目相对,虽然面对面,手挽手,却好似谁也走不进谁的世界里。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只是梁嫤知道,这条鸿沟是现代和古代的鸿沟,是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教育之下,理念上的鸿沟,她和阿丑,谁也无法跨过。
晚饭的时候。
阿丑笑嘻嘻的带着饭菜从外面回来。
“嫤娘!”阿丑提着食盒,在梁嫤身边坐下。
梁嫤一面打开食盒摆饭,一面看着她笑道:“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阿丑挥了挥手上信笺,“嫤娘,不得不说,你真聪明!”
梁嫤一愣,“嗯?”
“我在外面走了一圈,听到不少人都在说你的好话。昨天还在偷偷说你是勾引人的狐狸精的那些人,今天都夸你漂亮,勇敢,善良大度!”阿丑嘻嘻一笑,“还有人说你人美,心更美呢!这不,有人打听到,我是你的婢女,还托我带赞美你的诗词回来。”
梁嫤闻言也开怀而笑,“果然对敌人虽好的报复,就是原谅她,宽恕她,再挽救她!”
阿丑看着梁嫤,一时间不禁肃然起敬,“嫤娘,你对自己真狠!这样办法也想得到!估计宁如月现在肯定悔青了肠子,也只盼着自己没有被你搭救!”
梁嫤笑了笑,将筷子塞入阿丑手中,“我好好的救人行为,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狠了?”
阿丑冲她挤挤眼,“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你打算救宁如月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宁如月她肯定不想被你救?”
梁嫤笑了笑,没说话。
阿丑看着手中的信笺,啧啧两声,“长得美就是有好处!瞧瞧多少人给你写情诗!宁如月如果知道,还不气炸了肺?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气炸了肺了!我听说,还有人劝她好好谢谢你,向你道歉来着。被宁如月赶了出去!你说她会谢你么?”
梁嫤抿了口甜汤,摇头道:“估摸着不会。”
阿丑笑着捶了她一下,“你就盼着她不会呢!一面是被人伤害了,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善良出手救人的梁嫤;一面是先恶意伤人,被人相同对待,结果就被吓傻,还被你所救的世家蛮横小姐。大家心里的称往哪儿偏,再明显不过!她越是骄横跋扈不讲理,我估摸这你这心里越是美滋滋吧?”
梁嫤笑着摇了摇头,不理会闹腾的阿丑,“你不吃,我就吃完了!”
阿丑这才放下信笺,端起碗来,扒拉着饭菜。
梁嫤先吃饱了,放下了碗筷,伸手要去拿那些信笺的时候。
阿丑却是眼疾手快,放下筷子,按住信笺,“不给你看!”
“嗯?”梁嫤一愣。
阿丑嘻嘻一笑,将信笺全都揣入怀中,拍了拍道:“世子爷有吩咐,这些你都不用看了,回头他会替你看过的。”
梁嫤闻言皱眉,“他是我什么人,他管的这么宽?非礼勿视,既是给我的信,凭什么给他看?”
阿丑挑了挑眉梢,笑着从坐榻上跳起,“男人在这种事上,大多都是小心眼儿的!我劝你还是别看了!免得世子生气,吃亏的难道会是我么?哎呀,如果是从我手中让你看到了信,吃亏的说不定真会是我呢……”
阿丑说完,便身子一跃,轻盈的出了房间。
梁嫤无语的看她消失在门外,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却缓缓露出笑来。
因为救宁如月,所以开始获得大家的认可了么?
这倒是划算的紧。
因为马球场的事儿,第二日常乐公主并未安排旁的活动。
闷在院子里无聊的贵女们,四下串门,聊聊闺中密语,倒也十分开心。
就连梁嫤僻静的小院儿,也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梁嫤正坐在窗前,梳理着记忆力的验方,病例,并记在纸上,慢慢整理起来。不然她怕时间久了,自己会渐渐忘记。
“傅小姐?”她听见阿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抬头一看,正瞧见傅雅一袭水红的衣衫,站在院中,向她敞开的窗口看过来。
梁嫤放下笔,起身走出室外。
来人正是昨日马球场上,唯一替她说话的傅将军家的女儿,傅雅。
“傅小姐安好!”梁嫤温声说道。
傅雅走上前来,“不必客套,昨日马球场上,我就瞧着你顺眼。后来见识了你肯出手救宁如月,我就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你若觉得我这朋友可交,就别拿对外人那一套对我,叫我阿雅就行!”
梁嫤冲她笑了笑,缓声道:“嫤娘。”
傅雅一听,高兴的点点头,“嫤娘,爽快!”
傅雅没有一般大家小姐的扭捏,倒是爽快的像个女汉子一般,拉了她在院子里的抄手游廊里坐下,将自己的丫鬟赶到一边去。
阿丑奉上茶汤,茶点,也自觉的退开。
傅雅便和她聊了起来。
傅雅的父亲是将军,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里长大,性子养的和男孩子一般,随意洒脱惯了的。只是家里人见她年纪大了,也快到了嫁人的年龄,才将她送回京城里来。
没了边疆自有广阔的天地,回到京城,整日里还得学着各种规矩,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觉得没意思极了。
第一次跟着母亲出去参加宴席,她就把一位皇子给打了。
似乎就是从那儿得罪了常乐公主吧?
反正从那儿往后,常乐公主明里暗里没少和她作对。
梁嫤也和傅雅讲了,自己在洛阳老家的生活,都是身体原本保留的那个梁嫤的记忆,无非就是帮母亲烧火做饭,偶尔也下地干活儿。有时候会跟着村子上的熊孩子上山打鸟,爬树掏鸟蛋。
为此没少挨林三娘的打。
可是饿啊,馋啊,挨了打,心里畏惧着林三娘,这毛病倒是一点儿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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